他彈得入迷,彈得興奮,仿佛一切外物都已不存在,他的世界裡隻有鋼琴,隻有音樂。
但觀衆就受不了了,兩個小時坐在原地,聽着根本聽不懂的音樂,臉上的專注和期待隻維持到第一首曲子結束,後面的時間都是煎熬,不耐煩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還有不少直接拿出手機低頭打遊戲。
要不是演奏一開始,大廳的門就被鎖上了,早就有人溜了,沒事跑廁所的也不少,不停有人在桌子間走來走去。
跟結婚典禮上一樣,任上面的人如何動情如何投入,下面的人最多看五分鐘,再長那就隻能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還有小孩子胡亂跑着追逐打鬧。
從上方看,一片混亂,演奏者從全世界的中心變成了不合時宜的猴子小醜,下面的觀衆從正襟危坐到開始擺爛。
嘈雜的說話談笑聲也漸漸和音樂分庭抗禮。
“到底為什麼,精心準備多年的演奏會,來聽的卻都不是受衆群體?”謝雲清再次表示疑惑。
聽不進去其實不能怪觀衆,并不是說鋼琴就一定高雅,欣賞不來就是低俗,這隻是一種樂器,是無數樂器的其中一種。
而人有不同愛好,有人喜歡聽鋼琴曲,有人卻喜歡聽古筝,聽吉他,聽長笛,聽薩克斯架子鼓,甚至喜歡聽二胡和唢呐,還有都不喜歡,就喜歡聽流行音樂,愛豆演唱會的。
這些愛好沒有對錯高下,隻在于不同的群體,會選擇進入不同的場合。
理論上講,會買鋼琴演奏會門票的,多多少少也是喜歡聽鋼琴曲,有一定音樂素養的吧?
謝雲清疑惑的就是這個,既然這些觀衆聽不懂鋼琴曲,也不感興趣,那又為什麼會花高價買這艘遊輪的票,來聽一場他們不喜歡的鋼琴演奏?
要知道就按照這艘遊輪的體量,造價,裝修環境,以及服務員的專業程度,哪怕最便宜的票,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就算亞曆山大在這個世界是著名鋼琴家,但著名的人多了,著名搖滾樂手也是著名的,為什麼不去自己喜歡的場合聽喜歡的演奏呢?
演奏廳裡甚至還有兩三歲的小孩子!
他們在這場音樂演奏會上格格不入,不,如果按照人數來看,格格不入的,應該是亞曆山大·羅曼諾夫。
時景掃了眼那幾個小孩子,點頭:“的确有問題,等演奏會結束,有必要調查一下,這些觀衆不太對勁。”
“那個鋼琴家更奇怪,”謝雲清始終沒忘記觀察演奏會的主角。
“正常的音樂會,不可能這樣一直彈下去,每首曲子之間總有間隔時間,給觀衆,也是給鋼琴演奏者休息用的。你聽,他的手指已經不太靈活了,彈錯了好幾個音節。”
“但他還在彈!”時景皺眉,他沒去過音樂會,不太了解,但按照謝雲清說的,這樣一看,亞曆山大跟上了發條似的行為,甚至顯得有些瘋狂了。
與徹底松散擺爛的觀衆不同,随着時間的流逝,亞曆山大的異常情況越發突兀,漸漸引起了所有老玩家的注意,玩家間的氣氛反而緊張起來。
不少老玩家認為,劇情中即将發生的變故,必然會出現在這位演奏者的身上,有人已經掏出了道具卡,膽小點的連防彈衣都套上了。
亞曆山大越彈越投入,越彈越癫狂,他的手臂狂舞,身體搖擺,頭顱甩動,原本打了發膠,服服帖帖的頭發早就雜亂一片,遮住了雙眼,他仿佛在用盡全身力氣,用所有靈魂在彈奏。
隻是疲勞僵硬的手指已經不聽使喚,彈錯的琴鍵發出刺耳的不和諧音,連普通的觀衆都聽出來了。
在聚光燈下的那道身影,明亮,璀璨,卻又癫狂,迷亂,失控。
宴會廳不知何時逐漸安靜下來,觀衆們表現出了一定的不安,玩家們則全身緊繃,蓄勢待發。
此時在玩家們眼裡,就算亞曆山大下一秒就爆衣變成觸手怪物,他們也不會覺得絲毫意外。
但現實恰恰相反,等到人們不再出聲,亞曆山大反而突兀地停了下來。
刺耳的音樂聲戛然而止,演奏廳内一片失語,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觀衆們面面相觑,不敢說話,隻有亞曆山大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在高台上回響。
這位出場體面的鋼琴家,已經汗水淋漓,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渾身被汗水濕透,無力地彎着腰,半趴在鋼琴上,像一條狼狽的犬。
但他沒有異化,也沒有像玩家們想象中那樣變成怪物或者暴起殺人。
他隻是竭盡全力調整呼吸,用顫抖的手指撥開眼前的亂發,扶着鋼琴站起來,艱難地繃直背脊,再次向衆人行了個不太标準的禮。
觀衆們這才反應過來,都以為演奏會終于要結束了,紛紛用力鼓掌,大聲叫好,一時間,又找回了剛入場時的熱烈感覺。
似乎是被亞曆山大竭盡全力的演出感動到,就算這些人剛才還一臉的不耐煩和麻木,此時也盡數化為了愛豆演唱會裡的忠實粉絲,露出鼓勵和善意的笑容,也不難看出還混雜着一抹如釋重負。
有一些人已經趴在圓桌上睡着了,也被旁人推起來,嘴角還挂着口水,擦擦嘴,屁股一擡,就打算往外走。
然而,他們很快便發現,宴會廳的大門并沒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