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在俯視着一切,隔着很遠,遙遙望着那掩映于林間的破廟,平州的樹木冬日也不會落葉,他起初看不出眼下是什麼時候,直到一個穿着厚厚棉襖的漢子走入視野,他才發現已是寒冬。
那漢子背着兩大捆木柴,喘着粗氣一路疾走到了廟前,回頭望着遠處烏雲密布的天際,自言自語地抱怨了幾聲,推開廟門打算躲躲即将到來的大雨。
鄭南槐也跟着看到了破廟裡的景象。
甫一推門,那尊慈眉善目的觀音像端坐于上,雖有所殘缺,但仍給那些為避風雨而進入這廟中的過客一股安甯祥和的平靜,樵夫雙手合十朝觀音拜了拜權當打了聲招呼,轉身便打算找個避風的位置等風雨停歇,可這一轉身險些被吓倒在地——
就在他右邊那些殘破蒲團和胡亂生長的枯黃雜草裡,一個渾身血漬斑斑形容憔悴的女人正癱卧其中,他險些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具死屍,吓得不輕之後才發現那女人身軀微微起伏,顯然還有一口氣在。
他忙走過去蹲下身輕聲詢問:
“姑娘!姑娘!你怎麼樣?!”
他叫了好幾聲,那女人才極為緩慢地擡起頭,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美麗面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泛起幾縷血絲,好不容易才重新聚起光彩,努力側身似乎是想要把什麼東西給樵夫看。
她辛苦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在樵夫的幫助下将她護在身底下的一團小東西推了出來。
是個正在呼呼大睡的孩子,這女人似乎用盡了自己一切辦法将這孩子護得妥妥貼貼,但顯然她已是苟延殘喘,扶着孩子擡頭看向樵夫,眼裡湧出大滴大滴的淚水來。
“我求求你……幫我把這孩子養大……”
她眼裡滾燙的淚水打在孩子身上裹着的衣物上,語氣裡是痛苦的懇求。
“他……他好不容易才來到這世上……大哥我求求你,你幫幫他吧我求求你了……”
樵夫心下也是不忍,即便腦海中閃過家中空空如也的糧缸,也隻是猶豫了一瞬便抱起孩子,一邊從那兩捆柴火裡抽出木頭,“好好我答應你姑娘,你先别着急,我把火生起來你肯定會舒服一點。”
她卻搖了搖頭,又從衣服裡摸出一塊看着便價值不菲的玉佩,閉了閉眼,推到了樵夫身前。
“這個,這個拿去賣掉可以有很多錢……這孩子就拜托您了……”
樵夫被那塊玉佩吓了一跳,剛要把它退回去,就見那女人倒了下去,蒼白的手指還按在玉佩的紅色縧子上,已然是死在了這荒郊野嶺的山廟之中了。
見證這容貌秀雅的女子香消玉殒的隻有這廟中不知靜看過多少年風雨的觀音,和偶然路過此地的陌生樵夫。
他懷裡的孩子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孤兒,樵夫不禁心下大恸,将孩子輕輕放置在女人生前堆出來的蒲團中,自己生起一堆火保證廟内暖和起來後才抱起那女人的屍體,在廟後尋了個清淨地把人入土為安。
出去砍柴的丈夫忽然抱了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回來,婦人被吓了一大跳,了解之後也是心生恻隐之情,決心将這孩子撫養成人。
“媳婦兒,那可憐的姑娘死前給了我一塊玉佩,說是讓我們去賣了換錢,但我看她的神态,這玉佩恐怕和這孩子父親有些關聯,我們就不賣了,行不行?”
那樵夫看了眼正被自家兒子女兒逗弄的孩子,小聲同自己的妻子商量,今年旱災也沒有好轉的趨勢,家裡餘糧不多,現如今又多了張嘴吃飯,這麼大的事情總該和妻子商量商量。
他妻子芳名秋霞,是村長幺女,性行淑均,這些年來幫他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
秋霞聞言點點頭,接過那塊玉佩,“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們肯定不能賣,不就是多了張嘴嗎,田裡莊稼收成不好,我就帶着孩子們去野地裡挖野菜野菌,總會有辦法的。”
她将玉佩收好,擡眼看了看那孤苦伶仃的娃娃,伸手握了握她丈夫寬厚溫暖的手。
雖然這一家子打定了決心用自己的力氣養大孩子,但歸根結底能幹活的也就兩個人,夫妻兩個找盡了一切掙錢找糧食的法子,堪堪熬過去兩個月,眼看着除夕就在眼前,家裡實在是一口吃的都沒了,秋霞想了又想,還是安慰好丈夫和孩子,出門去找娘家救濟。
秋霞娘家起初以為是小夫妻沒有做好熬過旱災的準備,主母差了人去提糧後便拉着秋霞好好訓誡了一番,話裡話外告誡這不肯聽她丈夫安排的女兒女婿要好好打算未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