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南槐揉了揉右手掌心,自從他醒來以後這裡便一直在隐隐作痛,他當然知道他的右手被那黑袍男子齊腕割斷,腕上那條細細的紅痕就能佐證這一點,但他掌心處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
剛才江宴給他送藥時見他老是摸着右手,還告訴他這接上去的右手并不會有任何不同,他同江宴提及了掌心處傳來痛楚,但江宴為他仔細檢查後并沒發現任何不妥,隻好先讓他這幾日不要用右手催動靈氣,說是會再仔細想想其中原因便離開了。
他眼下坐在這客房的床上,除了院内寒風吹動樹葉的細細簌簌聲,什麼也沒聽見,不由得有些疑惑。
避開右手用左手撐住床柱下了床,鄭南槐推開客房門扉,院内果真一個人也沒有,隻有賀尊師站在檐廊上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察覺到他踏出房門,才将視線淡淡掃了過來。
“怎麼了?”他問道。
鄭南槐猶豫半晌,看了看他身後緊閉的房門,明白江宴應該是在和别人商議要事,就朝賀尊師搖搖頭,重新回到了屋内。
他不曾這樣虛弱無力地幹坐在一個房間裡過,很是不知道該怎麼放好手腳,關上門之後呆站了一會兒才走到桌邊坐下,他給自己倒了杯茶,咬着杯沿環視屋内,瞥到那放衣服地架子上挂着他那身藏藍色錦服和一套平霁門的弟子套服,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是他之前給唐烨穿的衣服。
他低下頭抿了抿茶水,心下忽然想起自己那枚鈴铛,忙站起身找了找,在枕邊發現了它之後才又松了口氣,不自禁怪自己有些咋咋呼呼,坐到床沿上捏起那枚鈴铛,下意識晃了一下。
铛簧撞擊着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鈴響。
他忽覺得胸口堵上來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壓得心髒發疼,好像又回到了被那個黑袍人扼住喉嚨時那樣的痛苦,不禁按着胸膛喘了幾口氣,腦袋裡像被針紮一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不一會兒便冒出滿頭冷汗。
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是一個……一個穿着紅衣的男人……
“對不起……但我做了一個術法……隻要你在那些風鈴就……”
什麼意思?鄭南槐疼得幾乎要滾到地上,倉皇失措間隻好死死握住鈴铛,撲通一聲倒在腳踏上,肩頭撞在床角,傳來隐約的痛感,他卻沒力氣來應付這新添的傷痛——
不斷有鮮血擠出他唇縫,就算他緊咬牙關死死抿着嘴也半點不起作用,胸中的刺痛弄得他整個人的神智都幾乎要崩潰掉,終于還是不堪重負地松開雙唇,接連吐出好幾口血,沾得地上和身上到處都是,即便如此也絲毫沒有停歇下來的兆頭。
“小南,以後隻要有我在,鈴聲就不會停。”
那個聲音依然在往下說着,似乎他越是痛苦,聽得就越清楚,鄭南槐忽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不管疼成什麼樣子,也要再多看看這回憶的模樣。
他立刻伸手在門上下了禁制,又在屋内布了隔音結界,忍着痛苦也不肯吞下僅在咫尺的苦口。
他要盡可能多地想起他的過去。
那模糊的片段在一陣疼過一陣的感知中逐漸清晰,他看到了一個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流浪在荒漠邊緣。
那應該是西州一帶,黃沙漫天狂風肆虐,那少年裹着破爛的道袍在大風沙裡艱難行走,最後體力不支地跌在黃沙之中,似乎就要死在這半點人煙也看不見的枯沙裡,但不過一眨眼,他又奔波在一個酒家之中,遠方依舊可見黃沙飛揚,這少年忙碌着招待酒客,擺脫了死去的命運。
他忽地低頭在一個酒客的身上發現了一枚鈴铛,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向往,那面容模糊的酒客叫住了他,語氣和藹:
“你很喜歡這小鈴铛是嗎?”
他猶踟蹰片刻點點頭,随即闡明并沒有其他的想法,他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逗笑了那名酒客,對方揉揉他頭頂,停頓了一下說道:
“孩子,我馬上要進大荒漠裡辦一件大事,這樣吧,在我進荒漠這幾天你為我祈福,等回來之後我就把這鈴铛送你,好不好?”
他聞言眼睛都亮了起來,重重點頭,還轉身用自己攢下來的錢為酒客買了杯烈酒,那酒客見狀笑得更加大聲,又用力揉了他腦袋一把。
鄭南槐體内傳來滾燙的毒熱,他像是把所有的血都吐淨了,咳得喉嚨發疼。
一天又一天過去,那少年虔誠地為那人祈福,卻始終等不到那酒客回來,但他依舊堅持着祈福,連店家都說他被那酒客騙了也不肯放棄。
直到有天他照慣例到寺内準備祈福,卻看到那酒客等在寺院大門旁,見到他來便走了過來。
“謝謝你為我祈福,你是個很好的孩子,這個鈴铛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