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廟内靜悄悄,鄭南槐看着合都靈信占據了大半張臉的猙獰疤痕,他料到了合都靈信會說什麼,因為他從石桌上那塊被暫時遺忘了的木闆上看到了一切。
也許是怕自己會忘記曾經所遭受過的一切,合都靈信把那段痛苦恐怖的回憶刻在了木闆上。
第一幅圖是一個少年被押在石床上,沉重巨大的鐵鍊纏住了他的手腳胸口,一個身穿黑袍的人按着他的腦袋,迫使他的眼球從眼眶中突出,眼眶被擠裂迸血。
下一幅圖就是那個黑衣人伸出兩指刺入那裂開的眼皮之間,活生生從少年的眼眶裡挖出了眼球,眼球纏着血肉筋絡被扯出眼眶,動作間整個眼眶都被撕開,牽連着眉宇間的皮肉也四分五裂,鮮血四濺,少年則痛苦地張大了嘴。
一塊死物,竟能讓鄭南槐恍若聽到刺耳的嘶吼哀嚎。
合都靈信喘着氣,回憶使他痛苦不堪,身體都在輕微顫抖。
“被挖出眼睛後我就暈了過去,再醒來已被駱金門的人帶回門内,從那以後我的身體便廢了,無論吃了再好的療傷丹藥,請了多少神醫聖手都無法讓我體内萎縮的經脈起死回生,就算培養了新的經脈植入我體内也是瞬間就被吸收殆盡,我的身體已被損耗得太嚴重了,根本不可能再走修行這條道路……”
“我這輩子都隻能做個瞎子了。”
在醫毒雙絕清運尊師和蠱毒聖手離開後,合都靈信如堕冰窟,他生于廣袤無垠的草原之上,曾駕着千裡寶馬在原上肆意奔馳,用眼睛望過馬群騰起的草屑草莖,看過春日初融河水的金光潋滟,瞥過牧馬姑娘粉色的臉頰和含情的雙眸。
他看過這世上最燦爛最美好的東西,他的身體裡曾奔湧着年青力盛的洶湧靈氣,但眼下,隻剩下一副枯木般的軀殼和永無盡頭的黑暗。
“我恨那挖走了我眼睛的人,但我娘不肯讓我追查此事,我隻好假借散心跑出來自己追查那些兇手,這塊玉佩上有那些兇手們的氣息,所以我絕對不會把它給你的!”
他伸出手在石桌上摸索,鄭南槐将木闆推了過去,合都靈信才摸到想要的東西,随後又遞給了鄭南槐。
“你看到了對吧?”
鄭南槐正不知如何回答時,合都靈信卻咬牙切齒地道:
“既然你也看見了,那我遭受過了什麼你也清楚得很,你要是非要與我搶那玉佩就别怪我魚死網破!”
鄭南槐急忙出聲安撫:
“不不!既然這玉佩對你而言如此重要,我怎麼會強求于你呢!”
鄭南槐歎了口氣,玉佩與害合都靈信失去雙眼的惡人有關,那他決計是不能說出自己娘親的事,否則怕是要讓合都靈信以為他與那些惡人有所幹系。
可娘親的玉佩上為何會有那些惡人的氣息?
鄭南槐掃了眼合都靈信藏在腰間乾坤袋裡的玉佩一眼,卻忽地意識到什麼,心跳停了一瞬,胸口立刻傳來一陣短促的刺痛。
他壓下不适和心中的惶恐不安,看着合都靈信問道:
“對了,你可有你父親的線索?”
合都靈信頓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我隻是奇怪,駱金門如此顯赫,怎會有人膽敢冒犯駱金門的大小姐……”鄭南槐隻得幹巴巴地補了一句,語畢越發覺得自己在惹人發怒。
但合都靈信倒沒有太過介意,隻是也有些不确定地答道:
“這事我就真的不清楚了,隻聽我外公說過當時修界正進行宗門大比,我娘跟着門中叔伯去了,回來後沒過幾個月便查出了身孕,再問多的,我外公便不肯說了。”
鄭南槐心跳得愈發快起來,看向合都靈信原本應當放着眼睛的地方,那裡的經脈損壞得太嚴重——
根本看不出是否存在過罪業瞳。
他懷疑合都靈信也是人鬼結合誕下的結果。
“你出來很久了吧?你母親他們不擔心你嗎?”
聞言,合都靈信微微垂下頭去,聲音有些難過。
“擔心的,我剛跑出來沒幾天,就被叔伯們找到了,我不肯回去,我娘攔我不住,哭得嗓子都啞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鄭南槐也有些不忍,便放棄了從合都靈信這裡試探合都艾依是否曾與厲鬼相交,對于合都靈信來說,日子已經夠糟糕了。
“那你打算怎麼利用這塊玉佩呢?”
合都靈信想了想。
“這次易貝大會的主辦是嘉賓樓,我想找嘉賓樓的樓主看看這玉佩上的氣息到底是什麼名堂。”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嘉賓樓乃皇室主導的為打通人間與修界貿易通道的中立勢力,存在已有上千年,千年間交易流水的龐大已無法用言語形容,曆代傳承的樓主應當見多識廣,找樓主詢問消息算是找對人了。
“但你要如何見到嘉賓樓樓主呢?”
被鄭南槐這麼一問,合都靈信一愣:“給錢就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