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州境内多遊牧之人,燕北堂略有耳聞,眼前的母女兩人便是骊州的牧民,正要将自家的牛羊們趕往附近一個山脈裡的冬季牧原。
依蘭哈妮,那個健壯的小姑娘幫燕北堂把鄭南槐裹在被子裡抱到了他身側,用語調有些笨拙的中原官話同他說話:
“他身上太冷了,我和母親怕你們互相影響,就把你們分開了。”
哈妮是個活潑健談的人,“看他的樣子像是大門派裡的仙師,你們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我們……我要去找厲害的大夫來救他。”
不知為何,燕北堂略有些疲憊地說了實話,大抵是也明白眼下的情況也算顯而易見,他的四肢仍然有些冷硬,如果這對母女心懷不善,那也不會還拿厚被褥給他們。
哈妮的母親古佳将他手裡的空茶碗接走,“哦,還好哈妮的耳朵好使,否則我還以為這位仙師出事了呢。”
她說着坐回原先的位置,将茶碗遞給女兒,自己拿起一條做了大半的羊毛大裘。
“很厲害的大夫?住在山上的那種?”哈妮又盛了一碗香味濃郁的油茶過來,“我外婆以前來這邊放羊時也見到過一個厲害的大夫,她說是在山裡遇到的。”
燕北堂默了默,他隻大約知道三浮聖手應當住在北疆的一片冰湖之上,更具體的他并不知曉,應當說修界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還有三浮這麼一個人,更妄論蹤影何處。
他沒吭聲,哈妮也不冷場,撿起手裡的活計繼續說話:
“不過你怎麼一個人帶着他呢,這麼冷的天你一個老人家怎麼穿過雪原?”
油茶冒着騰騰熱氣,打濕了燕北堂臉頰,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眼下隻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耄耋之人,忍不住扯出個難看的苦笑,哈妮正巧低着頭,沒看到這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的時間不多了,等不到别人了。”
“你要往哪個方向去?往骊州還是繼續往北?”古佳問。
“往北,一直往北。”
古佳擡眼看他,有點驚訝:“要出甯州地界?你要去北疆?”
得到燕北堂的默認,古佳停了停動作,“我這輩子都沒去過北疆,不過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就在北方的狼牙雪山裡,那雪山綿延很長,應該穿出了甯州地界,我們可以捎你一程。”
燕北堂一愣,不知該說些什麼,“謝謝你們。”
母女兩擺擺手,哈妮還有點高興的樣子:“不客氣,每年走這段路都很無聊,這次有你們陪着很好。”
甯州雪原上的冬夜格外漫長,白天又太短,好像天上的太陽每日都隻顧着急匆匆逃離這冷得無邊無際的地帶,哈妮往年都與母親一邊做着各種百無聊賴的手工一邊頂着寒風趕着牛羊,母女兩再多的話題都在這一年年的漫長煎熬裡浸得寡淡無味,能有其他人同行,哈妮的确覺得新奇好玩。
“這裡這麼冷,夜裡也危險,你什麼也沒帶就過來,他肯定是很重要的人。”
哈妮絮絮地問,語調微高,卻又好像隻是不想讓夜裡的寒風成為耳畔唯一的聲響。
“嗯,他很重要……是我的救命恩人。”
“仙師們的确都是很好的人,我們家裡那邊的仙師也常帶着我們做生意賺錢。”
燕北堂笑了笑,“是的,是很好的人,我……我受他人的囑托,不能失信于那人,也可憐我的救命恩人,怎麼都要救活他。”
“你真是個好人,那個囑托你的人怎麼沒一起過來,真是奇怪。”哈妮咕哝着,“這裡的路太難走了,讓你一個人走……”
“他……”燕北堂猶豫片刻,“他已經死了,也沒臉再面對我的救命恩人。”
“啊——”哈妮小聲地驚了一下,“真是複雜。”
燕北堂心想,是啊,真是複雜,事情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昔年鄭南槐拜入他門下,還是個時運不濟又偏生命大的小弟子,應該也才十五六的年歲,在一場暗藏禍患的外門任務裡被他救了一命,也是那一次,他發現鄭南槐根骨極佳,仿佛天生就是為了伏鬼存在的。
他太過着急,想把世上的一切惡鬼誅滅得一幹二淨,沖動地讓鄭南槐直接越過選拔,卻想不到這個少年偏偏選了他做師尊,那麼多人,偏偏選了他。
不得不收下鄭南槐做弟子,他勉強試着教導卻跨不過心魔,還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共同伏鬼之中才漸漸接受了這個徒弟,甚至越發想從鄭南槐身上取得一點慰藉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