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懷寺曆任佛子皆是面相柔和溫潤,讓人見之不由心境平和,但懷蓮卻是例外。
據說在慈懷寺衆僧循剛剛圓寂的上任佛子的指引于北疆荒原上尋到懷蓮時,險些以為是妖界抑或魔界偷龍轉鳳,無他,懷蓮的眉眼實在俊美稠麗,甚至帶了點惑人心魂的妖異,半點聯想不到這樣一張臉會出現在慈懷寺佛子的身上。
然而驗證佛子身份的慈懷金蓮在他面前綻放,他的确是闆上釘釘的佛子。
慈懷寺住持既來之則安之,将懷蓮按寺内弟子懷字輩取名蓮,便是希望以佛家教導将他眉宇間那股極為不詳的氣息化為金蓮清氣。
到如今,懷蓮也算是個合格的佛子了,他天資極好悟性又高,通曉慈懷寺曆代佛偈秘法,雖說那張臉仍是不大安分的長相。
他那雙線條豔麗的眼睛正含笑望着燕北堂,一身素色僧袍被他穿得長身玉立,說句大不敬的,他就像京州天子踏内最為矜貴的世家少年郎,總之萬萬不像一個佛子。
但燕北堂是見過懷蓮行刑的,慈懷寺佛子代天監察,天道賜予其權柄審判芸芸衆生,無論妖魔人鬼,皆要受他的神識監察,山川河流,天地間的每寸都應當潛伏着慈懷寺佛子的審視,每任佛子尋到本心後便正式接過天命,懷蓮似乎是曆任佛子裡最早達到這一要求的。
那是很多年前,燕北堂在幽州大柯鄉曾遇上極為駭人的群鬼作祟,數座城池被染為鬼蜮,在他險些隕落于那裡時,是懷蓮口誦佛偈腳踏祥光而來,隻伸手便絞殺了怨氣深重殺孽纏身的厲鬼。
他那張妖異俊美的臉在行刑時冷峻肅穆,燕北堂險些以為自己見到了寒氣浸骨的神塑。
“燕施主,我可在這裡等了你三個月了。”
懷蓮溫聲道,燕北堂從記憶中抽出身,朝着他略行了行禮。
“我此次來訪,是想求佛子一件事。”
聞言,懷蓮臉上笑意愈深,“早在蘇陽府的消息傳到寺内,我就在等你找來了。”
他招招手,燕北堂這才看見他身側的燭台上一隻紅色的小鳥撲棱翅膀飛出門外,大門随即慢慢阖上,殿内隻剩下點點燭火燃起的昏黃光亮。
“本來自鎮邪塔出來後我就該去見見擢衡尊師的,可惜瑣事纏身,一時趕不過去,”懷蓮說話時語氣平靜,似乎在念誦佛經般,“我隻聽聞現如今的擢衡尊師鄭南槐在臨仙郡朱雀秘境内被他師尊,上任擢衡尊師燕北堂殺死,又當場堕鬼,為我報信的人說鄭南槐的情況似是直接跨過了絕骨傷化為厲鬼,但我不認為是這樣。”
他擡眸看向燕北堂,“天道不允許有特殊的存在。”
燕北堂默了一瞬,“我也這樣想,況且小南還未死去,如何能化鬼?”
他聲音沙啞,不知是為了懷蓮的話而胸口煩悶,還是想起了别的什麼。
“擢衡尊師還活着?”懷蓮露出些微訝異的神色,随即将視線移向燕北堂身旁的喻煥,思索片刻才揚起眉來,“我記得,你是三浮的徒弟。”
喻煥略拱了拱手,“正是。”
“怪不得,”懷蓮彎了彎唇,“怪不得天道指引我在寺内靜候,但我仍不知你們來慈懷寺是為了什麼?”
燕北堂打起精神,“小南中了妄生咒,三浮聖手讓我前來求你出手幫忙解咒。”
妄生咒以極為深重的怨氣凝練而成,隻用尋常辦法根本無法真正解決,但慈懷寺的金蓮心經卻是佛修澄澈靈台心境誦出的渡厄箴言,若是由佛子來誦更是度化怨氣的利器。
聞言,懷蓮略點了點頭,“竟是妄生咒。”
他垂下眼,燕北堂後知後覺地發現懷蓮的視線落在了他胸口之上,下意識也低頭看去,卻并未看到什麼異常。
兩人忽然默下來的這一眨眼,喻煥不免有些困惑:“是怎麼了嗎?”
殿内燭火點點,依稀照亮前方高座上的佛像下颌,将那雙悲憫的眼睛隐在暗處,像是在淡漠地觀察塵世。
“燕施主,你體内似乎有個讓人不安的存在。”懷蓮的聲音微冷,禍水一般的眸子裡也斂去笑意。
燕北堂隻覺腦海霎時一虛,眼前也恍惚了瞬間,不得不去面對某些他極為不願回想的事。
“我——”
他話音未落,忽地覺得眉心一涼,懷蓮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跟前,燕北堂将懷蓮身後浮出的那金光描繪的佛子金相看得分明,那金相雖已具備了微阖雙眼的慈悲之相,看起來卻仍有些稚嫩,即便如此,能擁有身外金相便已證明了懷蓮的境界。
金相緊阖雙目,卻擡起手中拈的花枝,燕北堂眉心那微涼的觸感便是枝上一朵梅花帶來的。
那涼意并不刺激,倒如秋日飒飒微風,燕北堂頓覺心境澄澈,方才那些混沌彷徨都似被風卷走的迷霧,隻餘一片甯靜。
“燕施主,堅守本心。”懷蓮的聲音飄入耳中,燕北堂愣愣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