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小花匠江槐愣在原地,跟着四夫人的目光去看那柔軟被褥裡正沉睡着的嬰孩,說話的聲音有股奇怪的激動:
“小少爺的名字取好了?”
候在一邊的玉箫笑着開口,“是呀,夫人早就取好了,是春日宴的宴字,小少爺就叫江宴。”
見江槐也面露笑意,四夫人伸手為自己的孩子掖了掖被角,笑着解釋道:“宴者,安也,希望這孩子往後能平安和樂,這便知足了。”
鄭南槐已不知自己心中是什麼樣的感覺,興許是對命運如此巧合的恍惚,也可能是一時對這意料之外的愣神,他下意識湊到搖籃旁仔細地去看才來到人世不到一天的江宴。
“好神奇……”
四夫人一愣,忍俊不禁地噗嗤笑了一聲,“這有什麼好神奇的,你若是喜歡同小宴玩,往後就多來文馨館吧,我會和江叔說,讓你過來幫忙照看那些花兒。”
隻顧着看嬰兒,鄭南槐随口嗯了一聲,反正他本來也想來這邊監視江藍的動向。
日子就那麼一天天過去,鄭南槐每天伺候完花園裡的牡丹就會到文馨館侍弄這兒的花花草草,同時看着旁邊的聽竹苑,偶爾和四夫人院子裡的姐妹們說說話,從晚春一路過到了秋天。
然而江藍那兒還是沒什麼動靜,每日就在聽竹苑裡窩着,連人聲都很少聽見,江宴倒是長得很快。
文馨館有一株楓樹,鄭南槐這日正在挑選合适的枝條剪下做花瓶,就見到江藍跟着江叔從聽竹苑走了出來,像是要去别的什麼地方。
守了聽竹苑數月,這還是第一次江藍踏出院子,鄭南槐不由得精神一振,迅速剪了兩剪子塞給樹下等着的丫鬟便推脫有事要做離開了文馨館,尾随在江藍一行身後一路走到了江家祖宅的大門。
正如還未陷入幻境時所見到的那樣,江家祖宅其實被一條長街分為兩個部分,江家家主和家族裡還未成家的子女都住在鄭南槐這數月來所在的北宅,而已成家的子女與旁系則住在對面的南邸。
難不成江家家主已對外宣稱江藍乃是他已去世二哥的子嗣,要把人送回南邸去了?
那便有些難辦了,鄭南槐躲在北宅大門内不遠處的樹後,眼睜睜看着艱難地身影消失在門外,他眼下是北宅的花匠,要想去南邸需要府内管事的允許,但江叔此刻正領着江藍,鄭南槐不僅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可以點頭的人,也沒有一個合适的理由。
換做以前,這門牆護院根本攔不住鄭南槐,他隻需略一動心念便可飛檐走壁,全然不受高牆禁锢,但此刻鄭南槐望了望高聳的圍牆和大門那兒面容冷峻的護衛,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少年身闆,心中久違地生出一股無能為力的感覺。
不過事已至此,既沒法跟出宅門,鄭南槐就得想辦法攀到盡可能高的地方去看南邸那邊的境況,繞着牆根找了一圈,鄭南槐看中了一棵小院與圍牆夾縫間長得十分别扭的槐樹。
大抵是因為此處空間有些逼仄,這棵槐樹長得很是憋屈,又因長在背光陰涼處,樹枝隻得拼了命往高處長去,故而樹桠最頂端就超出牆頭一大截,要是在這棵樹上去看對面的府邸,應該是能将南邸絕大部分一收眼底的,這樹的位置又偏僻,想來沒什麼人會注意到這兒有人在往樹上爬。
隻一點不好,就是眼下這個時節,槐樹開始落葉了,鄭南槐有些擔心自己蹲在樹上會很顯眼。
看了看身上棕灰色的袍子,鄭南槐撿起幾片落葉夾在發團遮住烏色的頭發,又弄了幾片蓋在臉上,權當作了僞裝,三下五除二地溜到了樹上,順利地從枝葉間望見了南邸内部。
江藍今天穿了一身黃色的衣裳,讓鄭南槐沒花費太多時間找到他的身影,就見此刻他已坐在一處布設得較為開拓明亮的庭院裡,屋内擺着一張張小一些的書桌,他與其他年齡相仿的孩子都各自坐在書桌後,看到這裡鄭南槐便心下了然,今日是江藍開始去江家學堂上課的日子。
既是在學堂,那便不會翻出什麼浪了,鄭南槐松了口氣,又從樹上滑了下去,學堂那邊有十數個江家修士看守,他大可不必看着江藍上學。
忽然空出來半日時間,鄭南槐略想了想便重又跑回了聽竹苑附近,從側邊月洞往院子裡偷偷看去,江藍這兒攏共就兩個随侍,一個已跟着去了學堂,那這裡就隻留下了一個侍從看着院子,而那人正在亭子裡睡覺。
機不可失,鄭南槐盡量放輕了腳步鑽進院子角落一叢叢的竹子,衣物摩擦發出的窸窣聲混在竹子被風吹動的碎響裡毫不起眼,就這樣順利地走到了屋後,一扇木窗正用杆子撐開,留出的空隙正夠鄭南槐如今的身量鑽進去。
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麻利地沿着空隙爬了進去。
屋内的陳設很普通,桌上擺着一些五六歲孩童會擺弄的玩具,還有一兩本入門的書籍,鄭南槐略看了看,那兩本書被翻得起了毛邊,華容道上的人物畫被磨損得缺鼻子少眼,桌角丢着孔明鎖的木塊和被拼起一半的雛形,難不成江藍每日足不出戶,就是在研究這些東西嗎?
鄭南槐蹙着眉,又走到床榻旁,床上收拾得很整齊,他想了想,伸手去翻動床頭的軟枕,果真在枕頭下發現了東西。
一枚有些眼熟的圓形玉石躺在枕頭下方,上面的兩個孔洞證實這原是一枚系在腰上的玉佩,隻是不知為何被單獨取了下來,玉佩上像是刻了一頭虎身人面的神獸,鄭南槐看得覺得似曾相識,努力在腦中搜尋了片刻,恍然驚覺這似乎刻的是陸吾。
而玉佩的樣式,與鄭南槐印象中邬山城弟子腰間所系的命牌十分相似。
他忙伸手将玉佩拿起翻看,卻發現玉佩背面光滑圓潤,并未見刻着什麼名字,不由得後知後覺地大失所望——弟子命牌背後的名字,隻有身懷靈力的修士才能看得見。
這尋常人的身軀真是屢次讓他隻得望洋興歎,鄭南槐抿着唇将玉佩重新放回枕下,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遍屋子,又在床梁和床幔間摸到了一張被疊起來的紙。
藏得這樣隐蔽,顯然不會是随手塞進去的廢紙,紙質又并非符箓用的黃紙,也可排除是江家仆從放入的平安符一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