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南槐注意到,在燕北堂剛說出蔭身咒這三個字時,江宴便點了點頭,顯然答案已是昭然若揭,燕北堂說到最後聲音也逐漸小了下去,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他仍是擰緊了眉頭,看向江宴時眼中帶着十足的不解:“可是蔭身咒不是早被修界認為是走火入魔的邪術,還針對當時寫出蔭身咒的修士進行了追殺株連……應該早已失傳了才是,而且根據乘仙宗的記載,當年修煉蔭身咒的人無不落入修為盡失、瘋瘋癫癫的下場,若不是如此也不必将其列為邪術,但你……”
鄭南槐也依稀記起修界風雲錄中也曾提過一嘴蔭身咒,這咒法據傳十足詭異,隻是刻寫咒紋這第一步就會使人心神力竭,之後要強行分離自己的魂魄更是導緻許多人神智瘋癫的根源。并且隻看風雲錄的記載的話,根本沒有成功運用這一咒法轉化為器靈的先例,如此兇險又未必成行的法子,江宴竟真的走了過來。
他們兩人的表情一定十分難看,鄭南槐心想,否則江宴也不會露出那種哭笑不得的神色。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嘛?當初我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行……”江宴語氣輕松,可鄭南槐卻想起鎮邪塔上他大口大口吐出鮮血,臉色愈發慘白的樣子。
五髒六腑相撞至碎,一定很痛,雖然眼下江宴把自己所經曆過的說的像是一場說過就散了的談資。
越是這樣想,鄭南槐的腦海中就更是憶起自己、憶起燕北堂曾遭受過的苦楚,對切身之痛的了解愈深,就越是不能對他人的痛苦視若無睹。
他抓住了江宴的手臂,沉聲打斷了對方:“太冒險了。”
江宴一愣,臉上那份樂呵呵的戲谑笑意随之斂了幾分,似乎歎了口氣。
“天道既給了我啟示,那我也沒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江宴輕聲解釋了一句,“既然命數已定,那也隻能試試了。況且現在……也算成功了大半不是?”
在江宴說話時,鄭南槐見到他胸腔中那顆泛着金屬色澤的心髒規律跳動着。
“什麼命數已定……那你就一定要死過一次嗎?鎮邪塔裡,你就必須要讓江藍得手嗎?如果你真的……那回清閣的人怎麼辦?賀行章怎麼辦?”
這些诘問在此刻其實并沒有多大意義,但鄭南槐依舊脫口而出,不僅在問江宴,也在問自己,問燕北堂。
如果躲過天譴的方法要先身死一次,鄭南槐不敢說自己肯不肯放燕北堂走,而他也想問燕北堂會不會能不能做出這個決定……私心裡,他既不想見到燕北堂涉險,又不願燕北堂隻能這樣等着隕落在天譴雷劫中的注定,隻是他下意識地不想去看燕北堂的神色,害怕看到對方的想法。
“小南,我也想什麼也不經受還能不被雷劈,但這不可能,既然最壞的結局都一樣,我也沒剩幾年,還不如試一試呢,成不成功的……都一樣。”江宴拉開了他的手,語氣宛若春日流水,至少他早已不再為鄭南槐所憂慮糾結的事情而苦惱。
而這或許也是燕北堂會生出的想法,鄭南槐想到此處便越是氣急,卻也一時拿不出什麼底氣發洩出來,隻能僵持着沒再開口。
他歎了口氣,“鎮邪塔上,我的三魂已在氣絕之時化入江藍的血肉中溫養,神魂被行章及時渡入驅神錐中,這才隻是第一步。之後他馬不停蹄趕回回清閣在錐上刻下蔭身咒,确保我的神魂與蔭身咒有所反應後還需要找機會将驅神錐送到江藍手上,唯有這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内重新養好我的魂魄。”
江宴語氣平淡,仿佛那些動辄魂飛魄散的舉動易如反掌。
“而之所以選中江藍,不僅因為我和他有仇,還因為他背後的人。”
話到最後,江宴已擡眼看向鄭南槐,他眉眼本身柔鈍,但正顔厲色時也給人以凝重之感。
“得虧江藍被夜昙紋耗得每況愈下,否則他也不會那麼頻繁地進入邬山城,更不會去見邬山城裡的主人。”
江宴這話已說得十分直白,饒是心緒紛亂的鄭南槐也不免蹙眉,何況一旁早已臉色沉重的燕北堂。
“你是說……邬山城城主,姜殊穹?”
屋内默了片刻,燕北堂才皺眉問道。
與此同時,鄭南槐也開了口:“果然是邬山城麼?隻是江藍麼?”
兩人說罷,都下意識看向對方,從彼此的眼中讀出了棘手的意味。
邬山城自第二次人鬼之戰後便穩坐修界衆修門世家魁首的位置,這自然離不開人鬼之戰中飛速上位的、時至今日仍然坐在城主這個位置上的姜殊穹的功勞。
此人修為深不可測,鄭南槐曾聽掌門徐若涯提過,姜殊穹在戰時不到五百歲,面貌宛若少年,戰後至今已逾千年,姜殊穹同輩的修士盡數隕落,而他不僅并未消失,甚至也沒人聽聞他的天譴雷聲,那張臉、那具身體似乎仍是當時的少年狀态,這本身就足以令人覺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