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他那破詩了,你難道就沒聽出點别的不對嗎?”
白兩金歪頭,準備聽他真知灼句。
“首先,那老太太的就是受了點驚吓,幹嘛這麼急慌慌地尋醫。”邊粹祝筷子一掉頭,點在桌上,“其次,那夥計明顯有别的想問,又不敢說,這可能是為什麼請你去,最關鍵的原因。最後,你知道玄醉芫問我什麼嗎?她說‘小橘山現在如何了’,咱倆剛路過,不過幾十裡,騎馬一天能來回,她幹嘛不知道呢?”
邊粹祝将在魚府之中,玄醉芫和他說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可白兩金如他人幽微的感情就如房子的承重柱子,一點體察不到,竟回:“也許,是她沒空去。”
“笨!是她去不了!我問你,假如你很愛我,現在我是你老婆了,我非要去郊遊踏青,你許不許?若你父母不許,你又站哪邊?”
白兩金不說話,端坐宛若一個木雕。
不是!這很難想嗎?
邊粹祝等不了一下,扳過肩膀搖他:“當然允許了。不對,不對,我這個比喻不對,根本就沒有不許的權利。我換個比喻。”
“不,我隻是想象不出我很愛一個人,和她在一起。”
尚在冥思苦想的邊粹祝被一語抽出靈魂,保持着雙手抱頭的姿勢,淡淡道:“你,以後不準娶老婆,聽到了嗎?
如果魚豈文真的很愛玄醉芫,怎麼會讓她無法出府?我看她去看婆婆是假,想借外人之口聽聽新鮮事是真。丫鬟的态度也很可疑……總之,你我去了魚府要多加小心,這可能并不是什麼家和萬事興的人家。”
白兩金頭又歪了一下。
這回輪到邊粹祝不懂了,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不懂的?!
白兩金問:“家和萬事興?”
邊粹祝立刻反應過來,是自己又用錯成語了,臉上騰地一紅,給自己找補:“就是一家人很好的樣子。府中母親病重,妻子難過,孝順愛妻的魚二哪去了?就算他在書院中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至于還不現身。走,咱們去書院看看。”
出了客棧,就進衣鋪,左挑右選,一人一身新衣裳,鑽進了新租的馬車。
白兩金不明所以,隻是任人擺布,換好衣服後在馬車中正襟危坐。
邊粹祝打量他,笑了一下,慢慢靠近:“别說,還挺有模有樣的,哎,你不會是離家出走的公子哥吧?”
直到兩人的距離漸漸消失,鼓動的心跳聽到彼此,邊粹祝的手逆着衣服的紋路向上,摸到衣領的時候薅住,将人往自己面前拉。
白兩金的腦袋一晃,到了邊粹祝的面前。
邊粹祝取出一條黑色綢帶要系在他眼睛上,白兩金忽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的樣子太紮眼,尤其頭發,我給你改一改,放心,不剪一點,免得叫人認出來。别動。”
不需要花多少力氣,他就能掙開,但邊粹祝沒動,畢竟白兩金也沒有用力。
可這樣僵持下去也不行。
邊粹祝又道:“你裝作有眼疾的哥哥,會讀書卻無法讀書,我假扮總愛惹禍,不愛上學的妹妹。你可惜妹妹有機會卻不讀書,即使妹妹被家鄉附近的多個書院拒絕,還是不肯放棄,到萬坡鎮的書堂請先生收留妹妹。這樣更易得人信任,打聽出消息來。我隻給你重新梳梳頭發,用顔泥改你的鼻子嘴巴易容,好不好?”
白兩金漸漸松手,邊粹祝将絲帶系上後,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在面前晃。
“怎麼樣,這可是我門派的寶物,一點不礙着看。”
的确,外表是不透光的黑布,可白兩金還是能透過絲帶看到自己的手。
邊粹祝将他的手按下,沾着白泥的手戳過來,白兩金本能地後退。
“哎!不興動。”
神奇的觸感在白兩金臉上遊走,就像螞蟻在樹上挖洞,餘音繞梁,不絕于耳。
白兩金能看到,絲帶給邊粹祝蒙上了一層細細紗,就像是有隐隐的黑霧橫亘在他倆中間。
感覺到白兩金目光的邊粹祝将對着自己的鏡子扭轉朝他。
白兩金看過去,原本隻到鼻梁的頭發,如今梳向後腦,上半張臉完全被黑布遮住。臉變圓了,痣也沒有了。
“怎麼樣,我厲不厲害?”
白兩金點頭,邊粹祝滿意地将鏡子對向自己,一邊畫一邊絮絮叨叨地交代,一會兒兩人該怎麼說話。
馬車在書院前停下,白兩金先下車,還是那一副樣子,邊粹祝已經眉梢眼角帶上了叛逆,滿臉不願意地抱臂站在一邊。
扣門請人之後,出來迎接的是位老者,白兩金先是行禮,說道:“冒昧拜訪,先生您好,我姓梁名進,久聞書院大名,賢士彙聚,朽木亦可成材,想送舍妹來此學習。”
說完朝邊粹祝招手,邊粹祝适時撇嘴,不情不願地甩着胳膊往前走了一步,行了一禮。
“先生見笑,舍妹名叫清清,自小家中嬌慣,為人荒唐,總是闖禍,四周的書堂都不堪其擾,這次來是想請先生教導幾日,看是否可教。”
“有教無類,公子既然登門,便無不應的道理。”這人四五十歲年紀,身材周正,下留黑髯,将兩人請進院内時,有好奇的學生偷偷看,不時小聲交談議論兩人。
兩人于書室中相談甚歡,直到一陣鐘響過後,邊粹祝聽得有學生偷偷附在門後,便開始表現得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白兩金依計劃出聲呵斥,甚至裝出了有眼疾的模樣,微轉的頭視線對着的是地上:“清清!不得無禮!”
邊粹祝也裝出不耐煩:“我不要上學,要上你自己上。”
“你!你明知!”白兩金氣得咳嗽,言語痛苦。
當然,這也是計劃的一環。
“夠了!不如省了這錢去找個大夫,把我的眼睛挖給你吧,我是你親妹妹,這眼睛想必一定适合你!”邊粹祝聲嘶力竭地大喊,瞬間紅了眼眶,順便盛上一碗眼淚。
老先生站起來,撫着胡子呵呵笑道:“真是活潑的小姐,不要動氣。現在正是學子下課的時間,若不嫌棄,請四處轉轉,玩一會兒吧。和同齡人說說話,想必比我們要有趣些。”
邊粹祝上下打量他一眼,裝出樂見老院長的有眼力見,吸了吸鼻子,随意行了個禮離開。
他一出去,學生們就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和他說話。諸如“你要來這裡上學嗎?”,“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氏?”此類。
邊粹祝抹抹眼睛,故作别扭,語氣冷淡:“我叫梁清清,我不會來上學的。看見先生就煩!”
“我們先生很好的,上學也很有趣的。”
學生們單純又熱情,你一言我一語,細數各位老師,詳講各處地方,上到學業知識,下到異聞傳說。果不其然,玄醉芫與魚豈文亦在其中,就像是萬坡鎮前的那個牌樓,是無形的标志,需口口相傳以證明這是萬坡鎮。
“比是書裡的愛情故事還要美好。”
“奧~你又看那些閑書了,仔細叫先生知道。”
邊粹祝佯裝不知:“誰和誰?什麼書的?”
“魚豈文老師和玄醉芫師姐。”
“哎哎,别帶壞她。”
女學生們打鬧一團,忽都似被定了身般收回神通,眼觀鼻鼻觀心,齊刷刷地背對着屋門,看着邊粹祝作噤聲的動作。
“誰?”邊粹祝小聲問,巴頭探腦地想透過人群看到底是什麼。
金線纏的紅珠簪在眼前一搖,一個女學生彎下腰來,道:“别看,等他走了和你說。”
待女學生們都松了一口氣,紅簪子道:“那是楊先生,是玄先生的同窗,兩人曾一同進京趕考,後來不知怎麼的就來了書院。他最不喜人講和玄先生有關的事了,可不能提玄醉芫師姐的事情。”
“為什麼?”
“這我們也不知道。我們以為楊先生也喜歡玄師姐,隻是那時候玄師姐已經嫁人了。”
“這個楊先生和玄醉芫的爹一樣大吧,怎麼會喜歡上她?簡直不敢想。”邊粹祝撇嘴,面露惡心,“這麼說來,你們師姐這個丈夫也大她許多吧,她幹嘛老是喜歡一些老男人。”
學生們面面相觑,睜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并不大很多吧。魚老師初來學院就與玄師姐一見鐘情,兩人不久就成親啦”
“魚老師特意和其他先生換課去師姐在的地方上課,還給玄師姐寫了好多情書呢。如此愛情可以克服俗世的諸多困難,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豈不遺憾?”
“那這魚老師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吧。他在不在這?”
“咦,今天好像又沒來。”
這時候,有一道聲音冷冷自遠及近傳來:“你們有空在這說這些荒唐話,不如多溫書。”
邊粹祝透過人群看去,隻見檐下一少女抱書而立,神情倨傲,居高臨下。
“你多溫書就好!不過,任你再怎麼溫書,也比不過玄師姐。”
“她不配與我相比,放着天賜的才學不要去嫁人,呵呵,單論目光長短,我已勝她。再說學業,或許我現在有所不足,但我有一生去追尋,她半途而廢,别說我,現在怕是連你也不如。”
“你!什麼叫連我也不如,我很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