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粹祝找了一處水源,将僞裝卸去,露出的臉色比想象得還要差,可他不打算摘野果,也不準備打野味,行李和銀錢還都在魚府,憑什麼在這過野人日子。
邊粹祝脫了外衣,撕了腰帶做發帶将頭發綁了,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了萬坡鎮,妙女改英男,沒人能分辨。
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魚府,瞅了瞅四周沒人,蹬步翻進了院牆。原本該平坦的草地現在怪石嶙峋,土柱林立,縱橫交錯,如同鬼蜮。
邊粹祝被吓了一跳,落地不穩,滾了兩下,再擡頭,煙黃的土柱橫在頭頂,如拍下來的五指山。
哪怕是白天,陰森之意不減,土柱遍布全府,如破地而出的竹筍,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但都沒有超過牆壁的高度。邊粹祝小心在其中行走,找到客房,所幸包袱還在櫃子中。
邊粹祝又将床褥掀開,他素有将錢分開放的習慣,隻見銀錢上放着一張四折的紙。
邊粹祝心中一驚,拿起打開來看,隻見上寫:“桂枝三兩,去皮芍藥二兩,”外加橫折一筆,是個沒寫完的藥方樣。他又數了錢,分文不少。
那字忽也扭曲起來伸進他心裡,猛力一攥,擠出的恐懼緩慢地侵入他,他抓起東西就往外跑,使盡了畢生的力氣,土柱被甩在身後,卻更像是活過來的手要抓他。直翻出了院牆,又跑到人聚集處,才稍稍将心咽到食管裡去。
邊粹祝買了些吃食,回到小橘山。和白兩金說了自己看到的見聞。
白兩金若有所思,邊粹祝一刻都不想在這鬼地方待了,喋喋不休道:“待會我給你易容,咱們就走吧,我還沒見過這麼邪門的地方。”
白兩金道:“通緝令已出,無處可逃。”
邊粹祝不以為意:“易容之後,誰也看不出來,今天我去鎮上就沒一個人認得出我就是翠翠。”
“可我們是無辜的。”
“你以為那個狗縣令不知道我們無辜嗎?他根本就是一心拿我們背鍋。說再多也沒用。”
白兩金終是同意邊粹祝說的,兩人改頭換面之後,準備離開小橘山。
走下山坡時,正巧看到一隊人往萬坡鎮中走,頭人身穿官服,騎着一頭小馬,氣定神閑,優哉遊哉,身後跟着一輛馬車。
邊粹祝拽他袖子,白兩金仍目不轉睛,道:“我認識他。他來上任,會重審舊案,能洗你我之冤。”
說到底白兩金還是不願意就這樣離開,定要得個清清白白的結果。即使他再多費口舌也是無用,邊粹祝明白了這點之後,點點頭道:“行,走吧。”
新官在前面走,兩人悄悄地跟在後面,到了鎮前牌匾,捕快為首的萬坡鎮衆人已等得望眼欲穿。
馬蹄一踏近,捕快上前拜倒,畢恭畢敬道:“林俊恭迎縣令大人!”
身後衆人一并拜倒,跟着大喊:“恭迎大人。”
新官展笑,如沐春風,拱手抱拳,在身前劃了個半圓:“在下陳英風,遵從調遣,來此任官,初來乍到,請多關照。接下來一應流程,還需各位鄉親父老多多幫忙。”
林俊走到馬前,已有風霜侵蝕的臉上愁雲慘淡:“陳大人,縣衙現在正在修整,萬福客棧是這裡最好的客棧,我已在那裡打好招呼,請大人在那稍作休息。”
“嗨,不用破費。縣衙就好,帶我去吧。”
陳英風長相幼于年齡,常給人以稚嫩無城府之感,是以此話一出,林俊隻以為他是不明白其中的厲害,待要再勸說。
陳英風一拍腦門,貌似恍然大悟,又抱拳對着衆人道:“各位父老鄉親,由于事發突然,魚大人離奇死亡,接任儀式暫延,待審明此案,再行儀式。”
新官接任有流程,掃衙署、祭城隍、出堂規等。萬坡鎮最大的家族就是魚家,如今上一任縣令死了,最大的家族滅了,少去人情世故上的兩大流程,陸英風樂得推遲這熟得不能再熟得儀式。
畢竟據上一次舉行這個儀式,也才三個月而已。
萬坡鎮的牌匾下,人們自動成兩隊,讓出中間,使陳英風的馬自正街前往縣衙,随後又想是彙流的水一般跟在馬匹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邊粹祝和白兩金混在最後。
林俊走在最前面,到了門口卻遲疑,蹲下來雙手撐門,扭頭最後囑咐一句:“大人做好準備”後鉚勁推開了門。
一路上陸英風在心中指點江山,準備将府衙中每一寸閑置的土地種上應季的蔬菜。重門開啟的聲音,如遲緩的洪鐘,将陸英風從心門裡拉出。
一條縫隙展開,鷹爪般的枯手自林俊頭頂伸出,手臂僵直,筋骨分明,飽含怨氣,透指而出。
門縫開到兩拳寬,林俊蹲着移步一旁,轉身準備接住可能膽裂魂飛的新縣官。
隻見陳英風果然斂了神色,抿着嘴下了馬,走到近前,衆目睽睽之中在那枯手上摸了一把,撚了撚又嗅了嗅味道,心中疑問:“這不會就是魚豈文大人吧?”
衆人觸目驚心,一時之間安靜無聲,隻看着陸英風在門縫上下扒着往裡看,心中對其的敬仰一時之間如滄海桑田之中泰山拔地而起。
陳英風拍打了兩下手,後退幾步,對着一衆如同木雞般的衆人道:“來幾人青壯,一齊把門推開。過後登名,可以領賞。”
新縣令如此之勇,賞罰分明,衆人心中的害怕去了幾分,可還是無人敢上前去。
陳英風面露不解,掃視衆人,見衆人畏畏縮縮,心中歎氣,又出言鼓勵了幾句。終于有人回答:“是三巷教做的,會不會報複咱們?”
一聽三巷教的名字,那總是嗜着一模若有若無的微笑的嘴角低了下去,就連聲音也驟然低了幾個度:“三巷教?”
衆人紛紛點頭,直說如此還能有什麼能做到呢?
陳英風那股如沐春風的面容忽然變得肅殺,仿佛與大門,在對峙。
人群後忽然一個聲音喊道:“我來!”
衆人都扭頭看向這個生面孔,隻見他也不怎麼高大強壯,如周遭的一般人也沒什麼不同,隻不過是好看了點,可那點好看在難撼的大門面前又有什麼用呢。
人們還是給他讓開一條路,他直走過去,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子,嬌弱可愛的模樣倒比他更吸引人。
陳英風抱拳相請,退開一邊問:“壯士好勇敢。不怕三巷教?”
邊粹祝雙手按上大門,鉚勁推開,門一寸寸退後,簌簌地土落下,于驟雨般的細塵中他道:“都是人,怕什麼?”
更多的土柱斜立而現,大門如同被一雙西域深埋沙下的幹屍巨手扒開,衆人不由得被駭地後退。
隻陳英風一個人向前,摩挲着下巴細細觀看。門後交叉縱橫的土柱靜靜伫立,凹凸不平的表面昭示着它受風沙侵蝕的一生。
難怪要勸我去住客棧。陳英風心想,随即問:“在場的各位可否借我點農具,我準備把這些土柱砸了。”
衆人卻不敢動,陳英風了然一笑,伸手将一旁林俊腰間的刀拔出來,刀柄一下砸在土柱之上,稀碎的土塊立時掉落下來。
一下一下又是一下,直到那枯手從土柱上掉落下來。
陳英風蹲下查看,殘肢斷口整齊,似是被利器斬斷,骨頭大小,應該是個女人。具體細節尚需仵作前來檢驗。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有的往前擠已有的往後退,不注意驚動了馬,馬蹄踏地,馬車晃動,不注意間有人被撞倒,騰空的馬蹄眼看就要踏上,一雙手從簾中伸出,抓起缰繩來穩住了馬兒安全落蹄。
橙黃的裙擺浮動出來,惺忪的眼角裡夾着怒氣的眼睛,掃着衆人最後落在陳英風身上。
陳英風眼睛倏爾亮起,小跑到車邊扶着人走下來:“你醒啦!正好,夫人,現需勞你大駕。用你無敵的鐵砂掌把這些打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