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裡,邊粹祝的恢複有如神助,拄着紅銅盤給的拐杖,從屋裡走到屋外,好奇地靠着除了眼睛的自己感受着周邊的一切。
隻是恢複武功,尚不能夠。往往他一運力,力氣就如破洞水桶,刷地洩掉,乃至他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院子不小,一座正房兩座偏房,正房讓給了當時情況危急的邊粹祝,紅銅盤是又收拾了偏房給自己住。
紅銅盤上工了,每日巳時走,申時回,三日一休沐,按部就班,從無特殊。
可今日,太陽還挂得老高,邊粹祝正躺在樹下暖洋洋地曬太陽,隻聽小院角落傳來一陣鎖聲,接着是一陣細碎的腳步。
莫不是賊?
邊粹祝支起耳朵,早就無聊的心立即亢奮起來,輕點着拐杖挪到牆角,一點一點往出聲的牆後挪去,舉起拐棍,就等人一出,他立即落下劈天一棍,叫着毛賊就地伏法。
說話聲窸窸窣窣,辨不分明,忽一陣淩亂的,辨不清的聲音過去,那腳步急匆匆地遠離了,門被關上,又是一陣鎖鍊聲響。
邊粹祝心中唯恐給人跑了,收起拐杖找入口,走了十多步才摸到一處門,門上貼着的畫卷了邊,獸首的口中咬着一根鐵棍,一端是圓球,一端上挂着鎖。
這個房間紅銅盤從沒有提過。既然鎖着,那就是不允許其他人進的意思吧。
可是,既然現在四下無人,他獨守家門,若丢了什麼東西,紅銅盤肯定生氣吧,生氣的話他沒錯也變有錯了,還不又是苦藥熏香麻繩一條龍。
不行,絕對不行!
邊粹祝撐着拐杖,後退兩步,猛地提氣躍至牆頭,這一下子激起他一身虛汗,到底還沒有恢複完全。
他卡在牆頭上,歇了一會兒,咬牙跳了下去,屈膝滾地卸力後站起來,探着拐杖往前走。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什麼聲音?!你聽到了嗎?”
“聽,聽見了,别傻待着,快走快走!”
邊粹祝心中啧了一聲,想追人已經跑遠了。
院子正中有一石子路,坑坑窪窪,大小不一,四周是土地,長着不成群的青草,邊粹祝走到石子路上,沒個二十步就探到了門。
門沒關,一股莫名的臭味幾乎撞他個跟頭,他跨進去,裡面的溫度比外面的還要低,說不清道不明地陰冷。
怎麼還有這種地方,難道是菜窖?
拐杖打到一處地方,發出吱呀木響,邊粹祝認得,這大概是個桌子。他摸上去,卻摸到一個人,濕漉漉的,已經沒了呼吸脈搏。
邊粹祝心中一吓,猛地抽出手來。
一個壞念頭沖出腦海,不會是紅銅盤吧?
可他根本辨認不出來,不由得心焦似煎,拐杖又觸到另一張桌子,他摸上去,輪廓熟悉而質感堅硬,又是一具屍體。
邊粹祝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紅銅盤是個仵作,本來就是料理屍體的。
這怎麼會是紅銅盤呢,兇手殺了人怎麼會好好地擺正放在桌子上。
可誰能想到,他把屍體放家裡呢?
邊粹祝已神魂天外,這麼多天,他其實根本不是一個人!
他不怕屍體,可怕的是他自己的想象力,渾身豎起了寒毛,他急切地探着拐杖往外走,恐懼之間已忘了來路,瞎轉了好幾圈才從屋中出去。
陽光撲在身上,多少去了他身體中的陰冷,偏偏這時候恐懼攝去了他的力氣,使了好幾次都沒能再跳上去。
越失敗,越草木皆兵。
陽光越來越弱,隐隐約約地,傳來紅銅盤越來越急的喊聲。
邊粹祝心中一如得天兵下凡多少去了他心中的害怕,二如将見閻王審判必須在紅銅盤發現之前翻回去。
生命有幸與不幸,有時會同時降臨。
邊粹祝猛一提氣終于攀上牆頭,讓自己的上半身伏在了上面,正準備把一條腿攀上去時。
紅銅盤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幾乎在耳邊炸起:“崔!青!”
邊粹祝默默地放下腿,從吊着的牆上慢慢下墜直到松手消失在牆後。
伴随着一聲重響,紅銅盤臉色一變,沖出小院,跑到邊粹祝面前站定,氣息亂得肺痛。
“我聽見有聲音,擔心是小偷來偷東西。”邊粹祝縮在牆下,抱着手中的拐杖,挺大的人變作一團,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這是!”紅銅片欲言又止地閉眼咬牙,叉着腰原地繞了幾步,想起更關鍵的問題,“你翻進來的?”
紊亂的氣息帶着說不清的情緒在紅銅盤體内橫沖直撞,家中是鎖着的,鑰匙隻在他身上,他若出來,隻能翻牆。
邊粹祝心虛地點點頭,隻能聽見紅銅盤強壓怒火的深呼吸,弱弱地回答:“我進來才知道這是你放屍體的地方。”
“你不想聊聊你翻牆嗎?你好到可以翻牆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是今天試了試,忽然,突然,不想到,成功的。”邊粹祝讪讪地說,又覺得此時不該嬉皮笑臉,又把笑收了回去。
紅銅盤彎腰,握住他拐杖的一頭,邊粹祝心領神會地松手,直到拐杖抽出一大截才又握住。
兩人一人一頭,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回了家。
邊粹祝在他身後問:“今晚咱倆一塊睡行不行?”
紅銅盤落鎖的手一頓,咔哒把大門反鎖上,問:“為什麼?”
“我有點害怕。”邊粹祝小聲嗫嚅,這實在說不出口,還會有什麼人長大了也怕鬼嗎?
可邊粹祝心中覺得這不能全怪自己的性格,肯定有師父的吓唬,師姐的助威才讓他自小到大養成了,白天不信亂力怪神,晚上處處撚神撚鬼的毛病。
“怕什麼?晚上屍體跳起來咬你?” 紅銅盤冷笑,往偏房走。
邊粹祝臉色突變,雙手捂住耳朵,哇哇大叫:“别說啦!我腦子已經有畫面了,我會一直想的。”
沒想到邊粹祝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那正準備冷嘲熱諷一頓他沒道理的幼稚與胡鬧變成了不知所措,紅銅盤捂着耳朵走近,拉下他捂着耳朵的手,強行拽到門旁,一把按在門上慢慢往下滑:“摸到了嗎?這是門神,不會進來的。”
粗粝的紙,邊緣有些卷翹,莫名給了邊粹祝安慰,卻還是杯水車薪,他小聲嘟囔:“一塊兒睡吧。”
紅銅盤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松開手道:“先把你沾上的屍臭洗洗吧。”
夜晚,兩顆尚在滴水的頭圍坐在一個炭盆邊。
“已經到了點炭的時候了嗎?”邊粹祝手虛放在上面,感受着漸漸升起的溫度。
“馬上入九了,先試試誰家的炭好。”紅銅盤撥弄了一下炭盆,激起一點火星,騰起的煙發出有些嗆人的氣味。
“入九?!已經到這時候了嗎?”邊粹祝驚呼了一聲,卻沒有聲音接他的話茬,忽得桀桀笑了兩聲,低聲自己跟自己謀劃,“紅銅兒,你不說話,今晚就去爬你床。”
紅銅盤還是不說話,隻有面前的炭盆偶爾發出聲音。
邊粹祝舔舔幹涸的嘴唇,輕聲問道:“你還生氣呢?我不應該随便進你不讓進的地方,不應該不遵醫囑,做危險的活動,向你道歉好不好。”
“你好不好和我有什麼關系?”紅銅盤低低地回答,聽起來心情低落極了。
邊粹祝聽他願意回話,就是還可以溝通的意思,立時下定決心,今夜一定要哄他開心起來,搬着闆凳朝他挨近了些:“當然有關系啦,你開心了我才有好日子過啊。”
“哦,都是為了讓我治你的眼睛和同門。”
怎麼聽起來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