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州這裡是最大的玉石交易地沒錯,可是玉石難辨,自然催生出了最大的忽悠地。
在巨大的利益之前,所有凡人都會變得面目全非,與獸無異。
紅銅盤早有耳聞,魚韬文生前愛去凡州,每每回來總是先聽他罵一通凡州的騙子簡直成了精,男女老少,鳏寡孤獨,無一不騙。
是以未進凡州,便千言萬語邊粹祝要小心,一進凡州,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就算有,能砸在你腦袋上,也會砸出一個坑來。
果不其然,一進茶館就被盯上,眼見邊粹祝有中招之勢,連忙拉着人離開。
可邊粹祝卻沒跟他說他另有打算。
紅銅盤願意拿出錢來做兩人的路費,省吃儉用倒也足夠,可他心中總是不願意的。于是早就有重操舊業的打算,再去劫富濟自己。
好不容易來到了一個稍微富裕的地界,他勢必要撈足一筆再走。那男人自己送上門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省了他去打聽的力氣。
隻恨是披着肥豬皮的狼,與裹着羊皮的狐狸狼狽為奸。
邊粹祝看到了她下藥的手,卻想不到□□的簪子。
迷藥開始起作用了,邊粹祝直打呵欠,眼角困出了眼淚。
紅銅盤上前把人攬住,快步往客棧走,腳剛邁出一步就猛地退回來。
巷子外,人群中,婦人和男人正焦急地詢問路人:“看沒看見一對挺好看的小夫妻,都穿黃衣服,男的臉上多痣,女的昏昏欲睡?”
光天化日,明目張膽,無法無天!
紅銅盤帶着人走,不時回頭查看,在路中穿梭也不管左右,一個轉角撞進街中,人來人往于一家店面,溫暖又沉穩的漆紅牌匾上書“馔玉閣”下面一行小字“陸氏首飾行”
複雜的木質榫卯結構上纏繞着細小的金銀花圖案,既古典又雅緻,有種沉重的故事感。
“陸戈!我哪裡得罪過他嗎?為什麼我每每從他那得了好處,卻也攢了一肚子氣?滑溜的就像是泥鳅,他年紀輕輕的,倒會綿裡藏針。”
“隻可惜,他不做凡州大部分的勾當,抓不住他的小尾巴。不過隻要事實是真的,誰又能保證不是他的做的?”
“好主意,隻可惜,本官還需要他,暫時就讓他接着做他的至清無魚吧!”
魚韬文與長随的話在紅銅盤的腦海中響起後,婦人和男人恨之入骨以至于藏不住的表情也在腦中演了一遍。
片刻之後,紅銅盤心中一定,氣喘籲籲地沖進馔玉閣,額間一點汗尚來不及擦,輕輕拍着懷中人的臉頰,低聲喊人。
鋪子裡的夥計見人來,剛想往外驅趕被一隻帶着三枚玉戒的手攔住,輕聲道:“等等,未必是……暗中留意着點,熱茶。”
待一杯熱茶杯被端至面前,手的主人捧着托盤走到兩人身邊,溫聲道:“午安,我是這的老闆,兩位買點什麼?”
紅銅盤這才擡起頭,心中尚在考慮怎麼說,對方卻道:“哎呀,夫人莫不是染了風寒?要我派夥計去請大夫嗎?”
“不用,我們就在這休息一會兒。他有點困了而已。”紅銅盤勉強張口,不時瞟着門外。
“不成問題,看座。”聲音聽起來善解人意極了,兩張椅子随即被搬來兩人身後。
紅銅盤自己坐了一張,把邊粹祝放在了自己身上。
一刻鐘後。
邊粹祝悠悠醒轉,頭發有點散亂了,臉頰被拍得有點發紅又或是睡起的坨紅,惺忪着眼睛仰頭喊了一聲随後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随即看到不遠處木櫃上一頂極精緻的發冠,就像是被施了蠱一般,走了過去。
一枝銀樹上,栖息數十粉鳳凰,绯紅水晶,盡做羽翅,嘴銜珍珠,鳳尾垂流,桃花落水,飛瓣飄遊,直做數數銀絲挂珠,叫人久久不能移目。
邊粹祝回手尋他,在空中亂揮,舍不得移開目光。
身後兩人看着他,紅銅盤松了一下,往前走過去,直被摸到腰帶拉到身邊,不無癡迷的聲音道:“真好看,你瞧。這得多少錢?”
陸戈低笑了一聲,走過去輕言相邀:“夫人頭發有些散了,叫夥計來給梳梳嗎?順便試試?”
邊粹祝轉頭看陸戈,挺俊俏的一張臉,柔和又謙遜,衣服由内而外由灰變白,最外面一層白紗罩衣,衣紗上似有雲霧,将繡線山水襯得若隐若現,前襟上的忍冬花紋,沉默地自下向上生長。
真是天大的便宜,他綻出一個笑容随即又黯然:“好啊。啊,還是不了,我已經成親了,已經用不上了。”
“誰說,女子一生隻能戴一次鳳冠呢?穿一次嫁衣呢?夫人,你即使已成親,也可以再戴喜愛的首飾,穿喜歡的衣裳,哪怕是嫁衣……呵,算啦,店裡還有一些尋常紅衣可與夫人相配。”
陸戈交疊的雙手之中,發出金玉相撞的動聽聲響,不容質疑的威壓如同他身上穿着的紗,夥計們全忙起來,為他搬來一張鋪着軟墊的椅子,将鎖着發冠的櫃子打開,兩人小心翼翼地擡來先放在了陸戈的手邊,紅衣整齊地堆疊在他面前櫃台的四方托盤上。
一老一少兩個女子,一個端得慈眉善目,一個端着黃木妝奁,見陸戈坐在櫃台邊,齊刷刷地低下了眉眼,沉默地給邊粹祝梳好了頭發。
“夫人,低些頭,我為你佩戴。”店鋪裡擲地有聲,隻有陸戈挪動鳳冠的聲音,珠串飛聲,有如鳳鳴。
“可以擡頭了。”
邊粹祝擡頭,便見陸戈端着鏡子中的自己,興沖沖的勁頭還沒完全沖昏頭腦,陰桀的眼神夾帶着冷氣從背後直直射來,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緩慢地向下移動,在鏡中與他對視。
邊粹祝心中驚悸,盡量平靜地說道:“果真漂亮之極,可惜我沒錢買,請你取下來吧。”
陸戈錯愕,問道:“不多戴一會兒嗎?”
再多戴一會兒,我脖子就會斷了。
邊粹祝不自然地笑道:“不了,不了,我看看别的哈哈。”
話說完,趕緊往外走,紅銅盤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一步一步,大小幾乎一樣。
回了客棧,紅銅盤剛關上門,邊粹祝馬上滑跪下來,抱着紅銅盤的腰,将頭深深邁進去,語出如珠,舌燦蓮花,身體力行,貫穿融彙,才勉強在天亮前将人哄好,半推半就的同意了他的計劃。
在陸家小公子回來的當天,趁亂混進陸府拿些銀兩寶貝當做回鄉的盤纏。
一天後的又一次日上三竿,客棧中吵得出奇,他們的房門被拍得啪啪響,嚷着什麼讓我進去,我出二十兩的亂七八糟的話,邊粹祝捂着紅銅盤的耳朵往外罵了幾聲。
哪想不僅沒鎮住外面,反而更加嘈雜了。其中一句我喊老闆來開門加之眼看紅銅盤就要被吵醒,徹底耗沒了他的耐心,拔出羽葉點地梅在門上猛地劃出一道,劍刃在衆人頭頂,閃着冷酷的銀光,終于是沒了聲音。
反正馬上就要有錢了,也不在乎這點賠償。
随即一個聲音道:“兄弟,你行個方便,陸堯要從這條街過,多少錢都可以商量。”
“滾!”
邊粹祝已氣到極點,這群狗皮膏藥的人,難道就沒半點心嗎?誰人睡覺的時候,願意叫别人來看啊。
他将桌子搬到門邊,又将椅子堆在上面。
這時候,又有鬧聲從另外三邊傳過來,邊粹祝挎上衣服,從包袱裡取出一個瓷瓶,倚在開着一條縫的窗邊,邊看邊喝。
兩頭馬車在街上緩緩而行,一人端坐後車之中,白衣無塵,卻浮光躍金,絢麗之色随光影變幻,如蝶翼輕盈,似秋江波瀾。
馬車四周圍滿了人,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而座上人手持一把團扇,享受着這奉神一般地追随。
人有問題,神卻不解,故人追逐神,信仰神,朝拜神。
對邊粹祝來說,隻意味着:時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