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縷珠已經怒不可遏:“大姐姐,你是何居心!我剛回家不久,你便又出府,你讓外人如何看待奚家,如何看待母親?”
奚檀蘿心想這你可問對人了,沒人比我更專業:“這還不簡單?從前如何看待我,往後就如何看待你和你母親,明擺着的事。”
這是把奚縷珠三歲離府、奚檀蘿從此惡名昭彰的舊事重提了。齊嬷嬷熱淚盈眶,緊抓自己袖子喃喃“姑娘”,也不知是在喊奚檀蘿還是薛夫人。奚老爺和洛夫人卻是臉色微變,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一絲複雜又難言的神色。
哦,你們又有秘密,又跟奚縷珠有關,遭殃的又是我。
奚檀蘿在心裡冷笑,不免怨恨起自己還太年幼的身體。要是及笄的年齡能晚一些就好了,等她再長大幾歲,她一定有把握從奚家全身而退。
奚縷珠亦注意到上面兩人的異樣,可惜現在無暇理會,隻怒目瞪視着奚檀蘿:“大姐姐,母親這些年可曾苛待過你?我不在府上,你便是奚家這一房唯一的姑娘,何時不曾錦衣玉食,受最優秀的教導?母親是有哪裡對不起你,你要一次次把她架在火上烤,一次又一次地為難她!”
奚檀蘿立時反問:“我可對你母親做過什麼?打過她,罵過她,害過她,還是别的什麼?我又對你做過什麼?别跟我提小時候,無憑無據的事,我再不會認了。
“你們始終說我容不下繼夫人,說到底,無非是因我不願叫她一聲母親罷!我當然是比不上某些人大度,認了别人的母親,反倒把自己的忘幹淨。
“逐了我又如何?趕走我這個兇名在外的白眼狼女兒,留下奚瀾竹這個元夫人出的嫡長子,外人恐怕還會稱贊一句繼夫人深明大義!”
最後這倒多半是胡扯。
奚瀾竹在後面皺眉:“妹妹,适可而止。”
“奚縷珠,聽到沒?你哥叫你适可而止。”奚檀蘿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已經變更為薛家表姑娘,“齊嬷嬷,走吧,離開薛家這麼多年,祖母祖父的香火我還得去續上。”
因她這麼一打岔,奚家其餘幾人幾乎都要忘了還有齊嬷嬷的事,這下提起來,又是一番雞飛蛋打。奚家的婆子綁着齊嬷嬷下去挨打,奚檀蘿就站在旁邊冷冷道:“你們要敢對她動手,就試試我敢不敢對你們動手。”
奚檀蘿的惡女形象顯然是深入人心,奚家衆人面面相觑,竟然沒一個敢賭一把的。
終是幾位主子不再為難下人,達成一緻協議:奚檀蘿替齊嬷嬷挨十杖,奚檀蘿兄妹的生辰之後,齊嬷嬷就要出府去。
奚檀蘿同意了,轉頭就去求白四姑娘白勉清和沈玳玳幫忙,買通了人牙子,把齊嬷嬷安置在一個京郊莊子上,這是後話。
那十杖由奚瀾竹監工,倒是挨得結結實實。洛夫人有意放水,奚瀾竹便說“教育孩子不能溺愛”。既然扯到教育問題,洛夫人就不好插手了。
奚檀蘿再疼都不哭不喊,回去後齊嬷嬷看着她新添的傷,痛哭流涕。她不願意讓奚檀蘿替她受的,她是下人,姑娘是主子,哪有姑娘替下人受罰的理。
奚檀蘿堅定地說:“嬷嬷是唯一一個還會同我說起母親的人,我不允許關于母親的一切就這麼消失,所以我絕不允許你出事。”
主仆二人默契地沒有提起蠱蟲的事,仿若那蟲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奚檀蘿兄妹的生辰宴還是辦了,隻是奚檀蘿的傷還沒好,順理成章地沒有去,生辰宴便成了奚瀾竹一人的生辰宴。那日,奚家一邊溫馨美滿,另一邊滿目缟素——這一日亦是薛夫人的忌日,奚檀蘿向來大張旗鼓。
往年,奚家的下人雖覺忌日過得過分隆重,但也勉強接受了。今年這般情形,搞得像陰陽集會似的,尤為瘆人。
到了晚上,那邊擺着生辰盛宴,奚縷珠落了東西在自己院子裡,遣身邊的大丫鬟幸蘭回去取。
奚家兩位姑娘的院子是緊挨着的,幸蘭自是經過了那入目皆白的院子,心中戰戰兢兢,一路走一路念着阿彌陀佛。她抄了人迹罕至的小道,眼看着就要走到自家姑娘的院裡了,忽然嗅到一陣香燭的氣息。幸蘭心裡咯噔一下,完了,佛祖要來收我了。
角落裡的燭光讓牆上映出一個巨大的影子,幸蘭險些脫口而出“拜見佛祖”。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躲在暗處悄悄探出腦袋,定睛一看,不是佛祖,是齊嬷嬷。
齊嬷嬷面前擺了香燭,和一個紙錢爐,她邊燒紙錢,邊念念有詞:
“姑娘,老奴要離開奚家了,往後,您多保佑保佑您的孩子吧。”
“她過得太苦了,太苦了……”
“姑娘,那人占了您孩子的名頭,卻那樣對待她……”
“還有那些人!老奴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若您泉下有知,萬萬要保佑您的孩子萬事平安順遂……”
四下無人,這一處如被隔絕一般隻聽得見風簌簌的響聲。幸蘭把齊嬷嬷說出的隻言片語聽得清清楚楚,而後蹑手蹑腳地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