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玳玳自端午之後就勤勤懇懇在各個領域耕耘，還處在哪頭都學兩天的時期，好得一騎絕塵的天賦暫時沒發現。但她最喜歡的卻是琴，盡管沈家沒人善琴。

沈玳玳也是自己能聽、能學、能懂之後才發現，自家姐姐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沈琏對自己被妹妹揭了短這件事頗不在意，隻說哪日領你去沈家軍的校場，讓你看看姐姐真正當家的活計。

仍是說回琴，沈玳玳的琴練得很是讓人無話可說。自打二姑娘開始練琴，沈家上下的丫鬟婆子都對這個原本高雅的樂器有了全新的認識，以至于産生前所未有的信心。甚至迩黛都知道，她的幾個小姐妹在偷偷攢銀子，打算一起買張琴來，朝傳世高人努力一把。

對此沈玳玳一笑而過，她還嫌琴彈起來不夠聲勢浩大，若不是大鼓太惹眼，她真想弄面鼓來敲敲。

此刻沈玳玳站在衆人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往中心擺着的琴走去。

這幾步走得比往日艱難許多。大公主和奚縷珠就坐在正前方，沈玳玳每往前挪一步，都離她們愈近，腦海裡祂的聲音也就愈大。

沈玳玳已經聽不大清楚祂在說什麼，大概的意思是奚縷珠很危險、奚縷珠很讨厭、奚縷珠很可惡、奚縷珠壞透了。

以及，她，要殺了奚縷珠。

那聲音逐漸壓制了沈玳玳的渾身經脈，她明顯察覺到自己變遲鈍了，似乎正在喪失思考能力。她僅僅是在憑借身體的本能往前走、坐下，然後擡手，迸發出第一個琴音。

不就是這一套嗎？沈玳玳在心裡對祂說，不就隻是這樣而已嗎？

事實證明神明是不容挑釁的。

沈玳玳的琴音漸漸亂了。

這倒還罷，以她的水準，亂不亂的旁人根本聽不出來，宋紫婉甚至還小聲跟壯丫鬟感歎：“情感很充沛啊，沈二姑娘是得了什麼大際遇？”壯丫鬟唔唔嗯嗯努力敷衍，沈二姑娘的際遇她看不懂，但自家姑娘應該是沒機會了。

其她人雖覺沈二姑娘的琴聲不堪入耳，但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見沈二姑娘才藝表演，總得給點鼓勵不是，且大公主還聽得入神，指骨悄悄打節拍呢。

大公主：我不通音律這件事終究是要藏不住了。

同樣不通音律的張想發乍一聽見沈玳玳彈琴很是驚喜，頗有一種養成系養成了的成就感，然而沈玳玳撥得愈發狠覺，像拿了個棒槌往琴上砸，咚咚咚得要把這地方砸出個窟窿。這下張想發為數不多的驚喜，變成了十足的、孩子養歪了的、驚吓。

從張想發的角度，隻看得見沈玳玳微側的背影，和緊抿的嘴唇。沈玳玳身體僵直，頭上銀簪閃過寒芒，唯一洩漏心思的大概隻有随琴音顫抖的夏衫，以及晃動不止的百疊裙。

一首看花看月歲月安好的曲子，被彈成了殺敵破陣的戰歌。大公主合節拍的手指頓住，同奚縷珠一對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詫異。

宋紫婉抓着壯丫鬟的手小聲說：“這、這是不是，邪……”

——嘩啦一聲。

衆人均是打了個寒顫，朝沈玳玳在的方向瞪大眼睛。

“邪祟來……呃，沒來？”宋紫婉驚叫一聲，脫口而出，卻發現沈玳玳還彈得忘我，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什麼動靜？天娘诶……張姑娘，又是她！我就說她是真的邪祟！”

堪稱宋紫婉異母異父親姐妹的奚檀蘿也抓着白勉清的手，顫顫巍巍試探道：“張、張姑娘？邪祟姑娘？你怎麼了？你說話啊！”

白勉清低眸瞥了眼搭在自己腕上的手，無聲吐了兩個字：“傻子。”

說話啊……說什麼啊！她能說什麼啊！張想發心裡也很抓狂！

沈玳玳那樣子看着就不大對勁，張想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即将發生什麼，但她确定，再不可思議也肯定是她寫出來的！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鍋來了頂下再說呗！過了這茬再去想裡面是盤什麼菜！

于是張想發大手一揮，推倒了面前的幾案，糕點被帶得到處蹦跶，茶壺茶杯碎了滿地，腳踩案腿，和敢怒不敢言的婢子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呆愣住了，隻有沈玳玳還在砰砰砰地彈沖鋒曲。

大公主都給搞迷糊了，遲了半拍，才猛拍桌子：“放肆！”

張想發還以一種古人看着也許極其不雅觀的姿态站着，努力高揚腦袋，心裡怕得要死，還得做出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所有人都跪伏下等大公主降罪了，沈玳玳還在砰砰砰，估計已經到取敵方頭領首級的那一段。

大公主的随侍宮女忙喊：“還不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