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檀蘿感動地眼淚嘩嘩流：“我這些天就是蒸魚不沾水憑着一口氣，還是玳姐兒真夠朋友，一直想着我們呢！”

被京城新晉歇後語大師奚檀蘿蓋上“京城第一号最值得深交”标簽的沈玳玳，全然沒有這個意思。

事實上讓沈玳玳給她們下帖子去莊子的，是沈琏。那日沈琏徹夜練劍，臨到天亮前準備回屋時，忽然擡頭看見屋頂上有個隐隐約約的人影。沈琏恐有賊人，頓時警覺，輕功飛上去一瞧，竟是自家妹妹。

沈玳玳本攏衣半寐着，沈琏已屏息，她卻還是立刻醒了，握了一半的拳頭已沖到胸前，忽然頓下：“姐姐？”

“怎不回房去？”沈琏替她擦額上的汗。

沈玳玳眼睫一顫，又虛阖上眼：“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等會兒就下去。”

沈琏還想再問，卻見沈玳玳已别過臉，刻意不讓自己看見她的面色。

她的手和背，都被汗水沁了個透徹。

自家妹妹這些日子很是古怪，她打聽過，沒發覺有别的異事，惟一的變化也隻是玳姐兒能同平常人一般識字念書了而已。但玳姐兒顯是一日比一日焦躁，沉默更比往昔。

沈琏忽然問：“玳姐兒，我和母親是不是逼你太狠了？你若不想學那些東西，便不學了。”

“姐姐！”沈玳玳錯愕睜眼，望着沈琏的眸子裡滿是不知所措，“我怎會不想……姐姐，你為何會這樣想？”

沈琏沉默了。她想起沈玳玳房裡每日傳出的、越來越長的雜亂琴音，書房的下人交給她的一摞又一摞塗滿墨線的紙，還有每當要沈玳玳出門，就各種回絕的話。沈琏恍然發現，她已經好些天沒聽過沈玳玳主動同她說一句話了。

得不到沈琏的應答，沈玳玳越發無措，袖口被揉成團，一寸一寸地拉扯。

“玳姐兒，這天也太熱了些，過幾日你去莊子上避暑，歇上半月，好不好？”沈琏盡量放輕了聲音，“叫上張姑娘，還有白四姑娘和奚大姑娘她們，你若應了，我今兒就去替你們安排。”

沈玳玳隻是怔怔地望着她，像是沒聽明白：“姐姐，我沒覺熱。”

“莊子上有個湖，你同你的手帕交們還能自個兒撈魚吃，也種了寒瓜，過起來總比在京城舒坦些。”沈琏去摸她的手心，果不其然又是一手汗。

這回沈玳玳看清了沈琏嘴角艱澀的淺笑。

噢，她知道了，姐姐知道她不太好了。

可是姐姐知道多少？

自己腦袋裡面一直、一直在念着的那些陰暗想法，姐姐知道多少？

沈玳玳突然就沒了堅持的底氣，朝沈琏微一點頭。

沈琏如釋重負一般，也不再多言，隻留下張手帕，叮囑她早些下去，莫要着涼。

她跳下屋檐那一刻，沒有看到身後的沈玳玳，露出一抹苦笑。

沈玳玳發現自己不太對勁，是從退婚那日開始的。那日母親回來便告訴她，婚已經退掉了。她自是欣喜萬分，今後不必擔心和奚縷珠日日夜夜地打交道，不需要随時克制着殺了奚縷珠的念頭。自己已經盡可能地遠離了奚縷珠，那祂也不該再揪着自己不放才是。

她像每一個還掉最後一筆債的賭徒一般，默默慶祝自己無人知曉的新生。

但夜晚入夢後，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打碎了她辛苦拾掇的未來。

沈玳玳驚坐起身，不消多想她便清楚地知道，是祂在叫，是祂的叫聲。

自那之後不時的尖叫就不曾停過，間歇時自然也有車轱辘般颠過來倒過去的壞話，沈玳玳稍一回想就覺得很沒意思，來來回回不曾變過的東西，她早就能背了。尖叫聲稍稍惱人些，其他的她竟都能習慣，沈玳玳不由感歎，人可能的确是一種沒那麼脆弱的生命。

更讓人厭惡的“祂”本身。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力，她甚至都想不出，自己和奚縷珠還有什麼關聯。難道是奚大姑娘？可奚大姑娘也在前幾日就離開了奚家。她已經做了一切！

沈琏走後許久，沈玳玳才收回視線，轉而遙遙望向京城的邊緣線，那道喻示太陽即将升起的一線天光出現之時，沈玳玳前所未有地清晰感知到自己此刻的抉擇。

如果奚縷珠威脅到自己的生命。

自己是真的，會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