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想發釋然了,一想到沒睡醒困意就湧上來,靠着廂壁沉沉睡去。
而她對面,沈玳玳的視線掠過她,不知落在什麼地方。
若有人瞧見她的眼睛,定能發現,往日清澈明亮的雙眸此刻空無一物。
張想發就這麼睡到了歸元寺前,一睜眼就如同條件反射般問:“沈玳玳呢?”
恰好看見沈玳玳輕飄飄地瞥她眼,而後下了馬車。
“……”張想發閉了嘴,老老實實跟在沈玳玳後面。
說起這歸元寺,張想發已不是第一回來了,門口掃地的小尼她都還有些印象。進了大殿,正見一挽夫人發髻的年輕女子眼中含淚,對眼前人苦苦哀求:“師太,您說過的,黃粱一夢,黃粱一夢!是您告訴我們的!”
“緣法之所以為緣法,蓋因不可求。”那被稱為師太的人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手勢,卻手拿一拂塵,看起來總覺有幾分滑稽,“杜夫人,請吧。”
兩個小尼半請半扭送地把那位杜夫人拖了出去。
旁邊一位姑娘聽着她二人說的“黃粱一夢”,不由心念一動,走上前問:“師太,何謂黃粱一夢?”
那師太上上下下仔細瞧了這位姑娘,露出一道十分标準的微笑:“有一酒名黃粱,有一香名一夢,姑娘如有失眠之症,不妨試上一試。”
張想發在旁聽得蠢蠢欲動,還沒來得及接話,便聽師太又道:“黃粱五十兩銀一兩,一夢三百兩銀一錢,姑娘要哪一樣?”
……原來是騙子。
張想發縮回試探的手,那姑娘卻沒顯得太過失望,隻啞然失笑,道不麻煩師太了。
師太一甩拂塵,保持微笑走進殿深處。
那位姑娘似已拜過了佛,轉身要走,側身不經意瞧向張想發她們的那一刹,卻頓在原地,訝意道:“沈表妹?”
沈玳玳本仰頭凝望着高大的佛像,聽見這聲陌生的稱呼,方才注意到眼前這人,沉思許久實在想不起來:“……你是?”
那姑娘不覺尴尬,反倒微微笑起來,眼睛彎成道輕易無法察覺的弧度:“我姓雲,名熠,湖陽雲氏,你我母親同宗,我們小時候見過一次的。不知這位姑娘是?”
聽上去也不是多近的親戚,這都能認出來,這位雲姑娘的記性真好啊……見雲熠看向自己,張想發也趕忙裣衽見禮,自我介紹一番。
三人輪流說過一輪了,雲熠方解釋道她從湖陽上京城來,便是要借住護國公府的,已向楊夫人去過信了。沈玳玳不大好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含糊應了,順帶客氣了一下,問雲表姐要不要順道先去莊子上住幾日。
張想發在旁聽着,很想說根本就不順路,從歸元寺回城内還比回莊子要近些!
但雲熠驚訝了一瞬,便眉眼彎彎笑着應了。
說定了這事,沈玳玳點了頭後也不再耽誤,走到佛像前,毫不猶豫地跪在蒲團上。
那金光閃閃的佛像俯瞰着她,似慈眉善目,又似譏笑。
常說佛渡衆生之時,或有佛光閃現,或有靈光頓悟,或有遠方傳來一道深沉的聲音說“施主你另有機緣”。
沈玳玳滿懷期待地和佛對視了一炷香的時間,佛深藏威懾的注視也不曾讓她退縮,卻連陽光照在佛身上的金光都沒看見,佛的聲音還不如她腦子裡的神明響亮,看來是佛不渡她。
也是意料之中。沈玳玳悻悻然起身,腿折得久了難免踉跄,險些栽倒時聽見張姑娘在問她要不要吃素齋。她擺擺手,這趟認清了佛面,已不算白來。
神仙不顯靈,佛祖不保佑,幸好她還有一個神明在身。
沈玳玳一栽一栽地往外走。
張想發在後面摸了摸自己餓癟了的肚子,想原地大哭。
才至正午,兩人并雲表姐就這麼回去了。馬車晃晃悠悠到莊子時,又已是傍晚。請周嬸子安置了雲熠,沈玳玳就不管旁人,跌跌撞撞走回屋。
這晚的睡夢中,沈玳玳一會兒夢見佛祖,斥她塵世雜念太多,不可渡,一會兒又夢見道家神仙,斥她心志不堅,不可升仙,最後終于夢見一個不曾見過的神明,一手拿筆,另一手拿塊方方正正的薄鐵,音若天籁,淺笑說惟有自渡。
醒後一回想,那小神明分明是祂。
沒等沈玳玳思考太多,便聽外面傳來忽高忽低的兩道痛哭聲。
很快迩黛聽了消息來報:“姑娘,周嬸子的丈夫和三個兒子,總共四口人,昨晚突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