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請帖上載明的日子,奚縷珠來了折桂樓。迎她的仍是上回那位掌櫃,頭上綴滿紅果果,臉上的谄笑比上回還要來得熱切:“奚二姑娘這邊請。”
奚縷珠跟着她走上三樓,一路上數次想套她話,無一例外都被熱情洋溢地推回來。奚縷珠十分無所謂地放棄掙紮,她身子還虛弱得很,支撐不住邊爬樓梯邊說話。
推開雅間門,繞過屏風,奚縷珠對着面前坐着的人見禮:“參見殿下。”
“坐。”蕭俪睿颔首示意她,推了棋罐到她面前。
奚縷珠端坐在蒲團上,一盤棋下得心不在焉,想問蕭俪睿和宮珏雎有何聯系,又等着蕭俪睿說正事,但這人又故意跟她繞圈似的一直不開口。又一個子落下,奚縷珠敗局已定,反倒是松了一口氣,雙手規規矩矩擺回膝上:“殿下有何示下?”
蕭俪睿已經笑開了:“我以為我若不提,你該同我下棋下到天黑了去。”
“殿下說笑了。”奚縷珠答得正經。
蕭俪睿對她這反應很是不滿意,卻也沒再說什麼,反常地清清嗓子,莫名冒出一句:“我在京中有幾處僻靜宅子,無人知之,守衛下人皆全,都是早先便教好了的。”
奚縷珠等了半天沒等到她後面的話,疑惑地看向她。
“……聽聞奚二姑娘近日離開奚家,還未尋到适合的宅子,不妨考慮一二。”蕭俪睿又清清嗓子。
奚縷珠更加疑惑,疑惑中還帶着惆怅,沒想到現在的日子艱苦成這樣,連母族強盛的大公主都做上了牙人的行當。奚縷珠嘗試婉拒:“民女同母親、師母三人,隻需兩三進的小院,也不需太多下人。”
蕭俪睿這回不咳了,再咳估計得請太醫了:“交給下人打理便是,我那宅院也不算太大,隻勝在四周清靜,最适合奚二姑娘養傷。”
奚縷珠沒法再委婉:“民女囊中羞澀……”
“奚二姑娘誤會了。”蕭俪睿手中轉動着一顆棋子,“我的意思是,贈奚二姑娘一處宅子。”
“……”奚縷珠瞬間警惕,她最近遇到神經病的概率未免有點太大,“民女一介布衣,恐怕是給不了殿下想要的東西。”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不是,我是想說,我還真有一件事,隻有奚二姑娘幫得上忙。”蕭俪睿手裡的棋子轉個不停。
奚縷珠的眼裡寫滿了不信任。
蕭俪睿捋上一段左手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而後掌心向上,伸到奚縷珠面前:“還請奚二姑娘一看。”
奚縷珠狐疑地順着她指尖往上瞧,黑子躺在蒼白的手心裡,襯得蕭俪睿的手顯出一股同面色不符的死氣。手腕過分纖細,青色血絲往上,是……
“樹蠱!”
奚縷珠瞳孔驟縮,猛地擒上蕭俪睿的手臂,待反應過來,論斷已脫口而出。奚縷珠心中一驚,忙松開合攏的手,請罪道:“民女失儀,請殿下……”
“無礙無礙。”蕭俪睿擺手道,話語裡都帶着輕快,若奚縷珠擡頭,便能看見她嘴邊沒來得及收回的狡黠笑意,“奚二姑娘也瞧見了,我有病。”
“……”奚縷珠默默點頭,是有病。
既已達成共識,蕭俪睿笑得更加地暗含深意:“我為奚二姑娘提供宅子和護衛,奚二姑娘為我治病,奚二姑娘對這個交易可還滿意?”
奚縷珠努力忽略那刻意加重的“交易”二字:“殿下不必憂心,此……病不算棘手,百日内定能痊愈。隻是……民女鬥膽一問,殿下這病是如何來的?”
蕭俪睿像是就等着她這一問,當即來了興緻,生動形象地給奚縷珠講了一個她和宮珏雎合作助民、她慘遭宮珏雎背叛、宮珏雎不僅背叛她還讓她得病、助民聯盟就地解散的奇幻故事。
奚縷珠一個字都不信。
但有些事由不得她不信,蕭俪睿的姓氏壓在她頭上,容不得半點反抗的。蕭俪睿再怎麼胡說,她都沒有質疑的空間,這個“交易”也從來沒給她拒絕的權利。
送走奚縷珠後,蕭俪睿在棋桌邊悠悠然抿一口茶。
她又挽起衣袖,露出樹蠱顯現在皮膚上的紋路,奚縷珠留下的餘溫漸漸散去。
那和宮珏雎的忠義恩仇故事自然是作假,一大半都是她在京城新開的薛氏茶館那兒聽來的。
這樹蠱的真正由來是沈琏,那日宮珏雎從破廟逃走,她們雖沒逮住人,但也把宮珏雎追得難得狼狽。宮珏雎疲于應付追兵,竟落了個荷包教沈琏撿到。
那荷包裡便是這樹蠱,沈琏随手就塞給了蕭俪睿。
樹蠱之類的東西,蕭俪睿當然是不認識,她倆都看不出這個小蟲子有什麼特别之處。但沈琏說這多半是傳說中的蠱,奚二姑娘正善解蠱。
蕭俪睿信了,于是反手就把小蟲子吞進腹中。
倒也不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