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娘!”
這事就是很難收尾,其中的委屈落寞與悔恨愧疚,張想發隻能長歎一聲,個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等緩過這一遭,張想發不由地一陣後怕——還好能回城的時候她們立刻就回了,沒再拖個幾日,不然錯過中秋,就真是無法挽回了。
中秋這日,外面的大雨依然沒停,月亮是賞不了了,隻能在屋裡賞月餅。張想發興緻勃勃翻出她端午作的粽子詩,打算再利用一下,方蘋萱沉默地看着紙上四條長黑蟲——她女兒說是五言絕句,和一條短黑蟲——她女兒說是詩名,到底沒說出更加難聽的話,隻是對秃頂微笑問聲兒要不要也作上一首。
此事在秃頂踩了張想發一臉墨水,張想發憤然反抗之後,不了了之。
所幸張想發也沒執着于這個,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想問。那事在她心中憋了許久,她張大仙掐指一算,今天就是個好時候。
趁着方蘋萱擺弄月餅,張想發扭扭捏捏蹭她旁邊,說出那句她準備了很久的話:“娘,您還記得我以前是什麼樣的嗎?以前的響姐兒是什麼樣的?”
方蘋萱的手一頓,張想發也随之呼吸一緊。
方蘋萱手裡的月餅落下。
“你以前……就是個瞎搗蛋的,整天竄上竄下,這有什麼不記得的?”
張想發一下子咧開嘴,臉頰上的肉簇成花:“還有呢還有呢?有沒有更詳細的?舉點例嘛!”
“還有……還有什麼還有?你閑着沒事幹就給聲兒喂點吃的,别在這礙手礙腳!”
張想發極其不滿意,怪叫着要方蘋萱再說仔細些,沒留意到方蘋萱僵硬拉起的嘴角,眼裡已經不見了笑意。
“那娘,你呢?你以前是什麼樣的?你最近有沒有想起什麼事兒,就是你忘了好久好久,最近突然想起來了?”問完以前的響姐兒,張想發又問以前的方蘋萱。
方蘋萱說話的聲調已低了許多,即便是問句也說得像打了句号:“有啊,怎麼沒有?”
張想發總算發覺不對勁:“娘,你不高興嗎?”
“有什麼可高興的?”
“想起了以前的事兒啊,回憶起了童年時候的朋友啊,以前走過的地方住過的房子都變清晰了啊……”
“早就忘了的,再想起來也不像是自己的事兒。”
最後一塊月餅放進盤子裡,方蘋萱端起盤子轉身叫上秃頂走了。
惟留張想發一人頓在原地。
外面的雨嘩啦嘩啦下,張想發心裡的淚嘩啦嘩啦流,可以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時,一抹臉,卻發現臉上停留的仍是幹澀的笑意。張想發努力揉了把兩邊側臉,讓自己的笑臉看上去真實一些。
用過中秋團圓宴,一大家子并秃頂說了會兒話,張想發就獨自離開。她先前和沈玳玳說好了,要在今天晚上見上一面。
張想發上了馬車,語氣歡快道:“沈二姑娘,中秋快樂!”
沈玳玳剛想回贈一句祝福,便聽張姑娘又說:“迩藍迩黛,你們也中秋快樂!衣服都是新裁的?很快樂,都很快樂!這月餅也很快樂!吃着也快樂!這馬車坐着也快樂!今天的馬和車把式都很在狀态,很快樂!”
接連一串葫蘆娃似的快樂砸得沈玳玳腦子嗡嗡的:“張姑娘,你不必……”
沈玳玳一想問,張想發就噴出一籮筐快樂,臉上盡情洋溢着快樂的笑:“這雨是不太好,但是看雨也快樂!沒月亮也快樂!我們要去護城河?好啊,看護城河的……的水也快樂!看橋也快樂!中秋做什麼都——”
張想發的快樂戛然而止。
她們已到了護城河,眼前的景象讓張想發再多的話都吐不出來。護城河上那座标志性的橋已被淹了小半,河水上漲得太嚴重,兩邊住民盡數散去,原該熱鬧璀璨的夜晚落入沉寂,張想發瞧見的便是這般蕭條之景。
柔軟的手背蹭上張想發的臉,她才恍然發覺自己的淚快浸濕衣襟。直到落入一個纖瘦的懷抱裡,張想發仍在喃喃:“為什麼?”
“不是你的錯,張姑娘,這不是你的錯。”
沈玳玳在她耳邊輕聲說,盡可能多地環住她。
張想發的身體卻是不受控地一點點變得冰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