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每每做的事有多無聊低級,總是充滿欠揍笑意的面容,此刻卻灰沉靜寂下來,連一點表情也沒有,尤其在埃爾文接下來的話一出時,他發現詩織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成拳。
「我希望你能擔任訓練新兵的工作,提升他們在牆外的生存戰力。」
「我拒絕。」詩織阖上文件并推開。
埃爾文沒有意外這份拒絕,「能否告訴我理由?」
似乎是同一時間,詩織于這問題出現時立刻站起身,決然宣告他的答案。
「如果非要這麼做才能留在這的話,團長先生,請把我調離調查兵——」毫無預兆的襲擊迎面而來,被打斷的詩織沒有閃避,被人猛地扯住領口用力拖拽到牆邊。
「還真敢說啊……原來你把這裡當成供你來去自如的廁所嗎?」
後背硬生生撞上牆壁傳來極大疼痛,一天之内一連被扯住兩次領口,明明是同一人所為,可詩織能完完全全分辨兩次的不同。
這一次利威爾是真的動怒了。
迎面那雙布滿陰霾的灰藍色瞳孔,詩織默然低下頭,額前的幾绺發絲随着動作遮蓋住他的面容。
「不累嗎?」詩織擡起頭來,平靜地看着利威爾,「扮演擁有高尙情操的人應該不缺我一個吧?」
面對利威爾的頓愕,詩織僅是平淡的繼續陳述事實。
「我沒有你們的崇高思想,什麼為人類?什麼驅逐巨人?還是其它什麼天方夜譚的理念……我沒什麼想法,就隻是個自私得要命,隻想找地方混時間的普通人而已……」
是啊,他就是這樣的人。
明明這段期間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足夠表現,表現出他是多麼不合群又自以為是的人,如果他們現在要失望,要後悔也是理所當然,隻是他們沒有趁早察覺到這點,而在他身上放注太多的期望。
他沒有必要去迎合他們心底的期盼。
詩織消受不起的扯起唇角。
「什麼獻出心髒……太荒謬了……就為了這句該死的話平白去送死,人死了就是死了,到底有什麼值得榮耀的?」
他漠然的眼眸,望進怔住的灰藍眼底。
「就算我答應了又如何,明知道就算再怎麼努力去做,遵循長官一切命令,筋疲力盡的去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嚴苛訓練,一旦出了高牆,最後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是啊……都是一樣的。
隻是這一切都和他原先想像的不同。
他不明白……
他是為了遠離原先的枯燥而加入調查兵團,想在這個依舊龌龊可怖的世界裡,一步一步的,直到抵達得以解救他的一場死亡解脫,然而矛盾的是……
他其實,心底還留有一絲期盼。
他很想在狹窄得幾乎無法動彈的隙縫中,勉強地擡起頭,試圖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線天光。
然而似乎無論在哪個兵團,面對巨人,其對應的結局仍然沒有改變,隻是唯一不一樣的是,這些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原先所期盼的一點不同,終究因這些相同的結果所落空。
調查兵團的士兵們在面對巨人時,心中所堅持的信念究竟是為何?為了人類?為了親人?為了别人?為了更遠大的意義?抑或僅僅是為了自己?
但,這些真的重要到足以犧牲自己的生命嗎?
就好比天天呆望着藍天,傷心掉念着死去女兒的婦人,她手上那條,已經染上主人鮮血的藍色皮繩……犧牲得毫無價值,且可憐。
詩織掙開揪住領口的手,「要我站在前線殺巨人可以,但我不想浪費力氣在其它沒用的事情上。」
無論那些不明白的東西是什麼,隻要沒有交集、沒有認識、沒有了解,這樣當面臨失去的時候,那麼,他便不會再一次失望……
才剛踏出辦公室一步,比剛才還要迅速的襲擊再次從後頭出現,立刻察覺異狀的詩織俐落轉身,将利威爾猛力踢來的腳擋下。
一連幾下,不願與他打鬥的詩織退到走廊僅是防守,看穿這點的利威爾再次迅速出擊并朝詩織連連下重手,逮到時機,一時疏忽的詩織,兩手遭利威爾反折壓于背部,額頭被重重強壓至窗口上,頓時發出巨大撞擊聲。
「說完了嗎?」利威爾面色陰沉地說。
被迫困在玻璃與他之間的詩織,微眯着雙眼冷瞪,「放開。」
「利威爾兵長!」走道上的士兵紛紛為兩人的争執捏一把冷汗。
利威爾沒将周遭圍觀的士兵和詩織的警告放在眼裡,仍越發加深了手勁,強硬的手段迫使詩織老實地看向窗戶外。
「看到了吧……底下那群就是你認為正在做無用功的找死士兵,看到他們正在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翹辮子的人生做無用功的樣子,在你眼裡覺得很可笑吧。」
整個背部傳來人體的溫度,手腳也幾乎與他糾纏在一塊,詩織奮力使出更大的力氣來掙脫。這份抵抗全在利威爾預料之中,他提高力道,毫不留情地死死抵壓着,令詩織再無挪動半分的可能。
「剛才浪費時間聽你羅哩羅嗦廢話半天,充其量就是個牙還沒長齊的小鬼在胡亂發牢騷罷了,自顧自的将周圍的人當做笨蛋,還把自己的人生過得那麼絕望,真是個連一丁點希望也沒有的可憐蟲。」
察覺身後那道禁锢自己的手勁,似乎大有折斷他雙臂的打算,詩織沒有再掙動,而連連被損了這一大串無法反駁,也不知該怎麼反駁的他,迫于無奈隻能往下看去。
果不其然,印入眼中的是一個個正頂着豔陽揮汗訓練的士兵們。
「你搞錯了,我根本沒有嘲笑他們……」他垂下眼,想起那幾個也曾經在其中的身影。
利威爾冷哼了聲,「無所謂,你心裡的想法與我無關,我也不想去了解。」
既然無所謂那幹嘛還要抓着他不放?詩織皺眉地盯着玻璃中人。
明白詩織眼中的不解是一回事,利威爾仍然沒有解釋的打算。
「我看你真的挺閑嘛,與其四處破壞總部混在女人堆裡故意惹人厭,還是刻意裝得冷血,卻私底下偷偷摸摸拿你費心拼湊出的那小點物資給那些失去女兒、兒子的年邁父母過餘下日子……」
詩織身子猛然一怔,瞠大的雙眼定定瞪着前方,那雙窗口映照的灰藍色瞳孔,彷佛正一點一點将他心底真實的想法看穿。
利威爾總算放開對詩織的禁锢。
「如果你真的那麼閑沒事做的話……要不要跟我打個賭,這應該能讓你打發你狗屁人生中的大片無聊時光。」
像誘惑般,詩織被這個提議所吸引,連利威爾完全松開對他的束縛也沒察覺。
「你赢的話,今後管你是要在牆上挖幾個狗洞還是把總部破壞得慘不忍睹都無所謂,絕對沒人會阻止你。不過……你沒赢的話,往後兵團的所有命令,就算你再怎麼像小鬼鬧脾氣都得乖乖遵守。」
詩織僵在原地,利威爾又道,「怎麼,要不要賭賭看?」
即使背對着他,在沒法回避窗上那雙灰藍色的情況下,詩織如實脫口問道。
「賭什麼?」像蒙蒙懂懂察覺了什麼,豁然遭動搖的心緒隐隐波蕩。
不知怎麼的,詩織總覺得利威爾對他說了那麼多,兜了那麼一大圈,真正想對他說的話,其實是接下來的……
「我。」利威爾等看着接下來該會有的反應。
霎時,詩織果然如利威爾所預料的轉過身來,他盯着詩織很是不解的臉龐許久,而後一字字地道出令詩織表情丕變的話。
「賭我會不會比你先死在巨人的臭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