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在駐紮兵團的兵涯時間,詩織身為士兵已經有八年了,什麼大風大浪自認見識得多了,不管是言語譏諷還是鄙夷眼神,他向來都能面不改色地照單全收,從來沒當一回事。
可自上一次牆外任務回來,以及接下埃爾文團長讓他訓練新兵的任務後,他這個經常被人冷眼以對的萬年二等兵,于近期領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
好比這樣。
「詩織前輩!」
當身後傳來這聲措手不及的叫喚時,詩織雙手撐在牆沿正要跨過石牆的腳猛然一頓,他緩緩扭過頭,幾個向他恭敬行禮的士兵登時印入他眼底。
默默跳下牆,兩腳安穩落在地面後,詩織雙手裝模作樣地拍了拍石牆,在幾個懵懂士兵面前,很努力讓面部表情顯得坦蕩些。
他幹笑幾聲,「是……兵長先生讓我來檢查這些牆牢不牢固,免得有哪個不省心的家夥趁機偷跑出去摸魚。」
這番越描越黑的話語讓他臉上全是不自然的做賊心虛,可惜他本人毫無察覺,隻是連忙朝他們擺擺手,「沒事的話就各自忙去吧,快去吧。」
「是……詩織前輩。」
也不知道從誰起頭的,包括那群受他指導的士兵在内,調查兵團不少人也開始喚他為前輩,大概是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對待,這樣聽起來帶有恭謹之意的稱謂,讓他做起壞事不僅綁手綁腳,還顯得有些心虛。
還有莫名有一股利威爾到處都是的即視感……
雖然這麼想,可眼見他們一個個的緩慢離開後,詩織想溜去城鎮享樂的打算,依然沒有被剛才的插曲給阻礙。
環顧四周,見終于沒有其他閑雜人等,他後退幾步,縱身一躍,單手搭上牆沿使勁一撐,再蹬上幾步,這次總算幹淨俐落地翻過石牆落至另一面。
拍了拍手上灰塵,詩織望着這堵比他高上許多的高牆,臉上揚起得意洋洋的笑,「小意思,砌得再高有什麼用,才沒有我翻不過去的牆。」
「那來試試我這堵如何?」
詩織下意識回話,「那有什麼問——」
猛地停滞的話語,連同唇邊的笑容同時僵住,隻因為這聲低沉的嗓音,帶來了一股相當濃厚的熟悉感。
這次詩織沒有像以往回頭看去,而是默默地低下頭,将臉深埋進雙掌間。
有夠倒楣……
×
「啊……終于完成了……」
所有人熄燈入眠的時間,韓吉總算統整好各班捎來關于巨人的調查報告,她端起水杯結果發現沒水,便提起水壺和油燈打算去食堂取水。
大半夜的城堡走道空蕩蕩的,隻有夜風穿過窗戶的低鳴蕭聲,韓吉邊走邊打哈欠,突然,不遠處傳來微小的細碎聲響。
她好奇地提起油燈,感覺聲音是從食堂傳來的。
「嗯?是老鼠嗎?」想到利威爾的嚴重潔癖,韓吉邊走邊涼涼碎念,「唉……又是哪個偷懶的士兵沒打掃好,利威爾知道大概又要發瘋了。」
手剛搭上門把正要打開食堂大門時,旁邊的窗戶恰巧從裡頭被打開,韓吉扭頭一瞧,詩織正從窗戶爬出來,嘴巴咬了顆果子。
「真可憐,晚餐沒吃飽嗎?」
詩織點點頭,他嘴裡咀嚼着食物講的話全都含糊不清,韓吉端來一杯水,他就着食物一飲而下,然後放下杯子,露出一張沒精打采的疲憊臉。
在翻牆被利威爾當場人贓俱獲後,他被罰去庭院拔雜草,從白天一直到黑夜,幾乎拔了整整大半天的草。
「我大概拔了我這輩子份量的雜草……」詩織目光有些渙散,不久前的慘痛經曆,導緻他眼中觸目所及的任何東西看起來都像是雜草,「兵長先生真羅嗦啊……早晚都會長出來的東西幹嘛拔那麼幹淨……」
聽着耳邊的嘀咕抱怨,韓吉先是愣了一會,接着忍不住的捧腹大笑。
「韓吉小姐?」
「抱歉啊。」看着一臉錯愕的詩織,韓吉抹抹眼角,「我認識利威爾這麼久,還沒看過有哪個人敢這麼挑戰他極限的,詩織你是第一個。」
「是嗎……」
見詩織撐着下巴一臉無趣,韓吉笑了笑,替他空了的杯子倒水,「不過我倒是覺得,最近的利威爾對于詩織你做的一些荒唐事,有股樂在其中的感覺,雖然老抱怨你很煩什麼的,但看起來的确不讨厭。」
詩織沒回答這讓他根本不知該如何作答的話,隻是緘默地瞧了她一眼,回想起那雙銳利,也時常露出不耐的灰藍色眼睛……
那雙,跟記憶深處有些相似,也有些不同的眼眸。
出現在視線中的水杯,将詩織從早已模糊不清的過往記憶抽出身,他看向正替自己添水的人,「韓吉小姐認識兵長先生很久了嗎?」
她點點頭,「對喔,差不多有三年了吧,在牆壁被破壞之前,他跟你一樣都是埃爾文帶進來的。」
「是嗎?」詩織手搭上杯子,心不在焉地随口一問,「也是駐紮兵團?」
韓吉搖頭,「從王都地下街帶回來的喔。」
詩織猛地一駭,手一個不穩,杯中的茶水不小心全灑了出來,沿着桌邊流淌最後緩緩滴落在地面。他突如其來的怪異讓韓吉不明所以,隻見他死盯着那些茶水的臉色有些蒼白。
韓吉怔了怔,一個直覺霎時一閃而過。
「你去過地下街嗎?」她試探地開口,「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