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他随口應着。
詩織歎了口氣,「不曉得大海長什麼樣,好想親眼瞧一瞧啊……」
利威爾一手抓着茶杯,一手托着臉,無聲無語地看着陽光灑落在那張沉醉于幻想之中的面容上。
……又在自顧自的講廢話。
利威爾目光悠揚,不自覺想起昨晚。
夜半時分,隔壁卻一直傳來東西掉落的吵雜聲響,利威爾忍無可忍粗躁地踹開房門,見詩織躺在一張堆滿雜物的床上呼呼大睡,翻了一個身,又一個東西被打落在床底發出擾人噪音。
利威爾危險地眯細雙眼。
至于詩織為什麼會住在他隔壁,主要原因是米克。米克說這房間的窗戶離附近餐館太近,味道會讓他鼻子不舒服所以才跟詩織換了房,正因為如此,才有了此時此刻令他想殺人的一幕。
「喂!」利威爾毫不客氣地拍他的臉,「給我起來!」
力道不小,睡夢中的詩織緩緩睜開了眼睛。
「耳朵是裝飾品聽不懂人話嗎?把你的垃圾屋子給我收——」
利威爾話沒說完,就被人猛勾住頸脖往下拉,他一愣,整個人頓時失去重心往前撲,雙手迅速撐在詩織身側,單膝跪伏在床上才穩住身子。
「你來了啊……」詩織眼神迷蒙,顯然沒睡醒。
利威爾眼底陰霾加劇,浮現詩織老是泡在酒館混在女人堆的畫面。
「放開……」一股莫名的煩躁頃刻纏繞心間,他咬牙切齒,眼神陰狠地瞪着,「張大眼睛給我看清楚,要找女人滾去酒館找!」
一雙迷離的黑眸,一迳地盯着他不動。
就在利威爾按捺不住胸中沸騰怒氣,一手搭上詩織的手臂打算直接扯開時,猝不及防的,詩織突然收緊雙臂抱住他的脖子,将臉埋在他的頸窩。
「你!」
溫熱的體溫驟然貼上身,極力忍住殺人欲望的利威爾,決定先扒開這個幾乎挂在他身上的人,再狠狠地讓他承受他的滿腹怒火時,詩織卻附在他耳邊小聲喚着。
「利威爾……」
這聲似羽毛般的呢喃輕喚,清晰深遠地直達耳中,令灰藍色的瞳孔一瞠。
自小從地下街一路打殺上來,利威爾自诩縱然處于詭谲多變的情勢中,仍能保有處變不驚對之的謹慎态度,可此刻他卻愣住了,幾乎反應不過來,任憑詩織像隻貓在他頸窩輕蹭……
直到那人張開口,輕咬了他的耳。
利威爾迅速扒開,兩眼直瞪着躺在床上重新睡去的人,那雙灰藍眼眸極為少見的有一絲慌亂。
而那缭繞耳間的溫熱氣息,害得他幾乎一夜未眠。
現在這始作俑者,正在他面前滔滔不絕說着廢話。
空氣中細小的塵埃,于陽光照耀間盈盈閃爍。明明是平常在讨厭不過的灰塵,利威爾這一刻卻沒有任何一絲不耐神情。
看着詩織迳自說着關于大海的事,利威爾目光沉靜下來,與瞳孔映照着總是盛滿慵懶、笑意的黑色眼睛不同,看着詩織,他眼中經常令人僵直敬畏的魄力漸漸消散。
似乎是終于察覺到自己像自言自語,詩織兩眼帶着質疑瞟向利威爾,而後跳下床,一骨碌地湊到他面前。
「兵長先生,你有在聽嗎?」擡手揮了揮,見利威爾沒有反應隻是一直盯着他看,詩織眨了眨甚覺新奇的黑眸。
「真難得耶,你竟然在發呆。」詩織又把臉湊到他面前,好奇地問,「你剛才在想什麼?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利威爾直接擡手蓋住他整張臉,将那張臉推離自己遠點。
「啧……麻煩死了。」不僅遲鈍,還是個毫無自覺的蠢貨。
「咦?」見他莫名其妙爆氣,詩織一臉不明所以地拉下那隻手,「我嗎?我又沒幹嘛?」
「吵死了。」利威爾擡腳直接踹過去,「吃完就滾出去。」
詩織一個扭身,反應極快地避開,「唉唷,今天難得休假就陪我說說話嘛。」
在利威爾極為不快的目光下,詩織嘻皮笑臉的重新趴回床上,那厚顔賴皮的模樣,像極了酒館外死纏着女服務生的潑皮無賴。
「我剛才說到哪裡?對了,等到巨人全部消失後,我想在大海附近蓋一間屋子,最好還要有個可以直接看海的秋千,一棵可以遮涼的大樹,話說院子夠大的話好像種點東西也不錯,不過具體種什麼到那時再來煩惱好了,這樣布魯托也可以在院子裡溜搭,看要踩花還是抓蝴蝶都随便它,對了……」
詩織突然撐起身子,翻坐在床沿看着面前的利威爾,笑顔如晖。
「兵長先生,你來當我的鄰居吧,隻有你喔。」
托在手心的下巴微微揚起,利威爾有些愣神。這蠢貨知道在自己的夢想裡,隻邀請一個人的意思嗎?
看着一雙透着期待,宛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以及那張柔和精緻的臉龐。利威爾這一瞬間,突然能理解那些人口販,為何費盡心機抓捕東洋人以緻他們幾乎絕滅的原因了。
那雙清澈有神的黑眸,童稚與深沉兼備,兩者染揉出一種旁人難以擁有的獨特氣質。
恍惚之間,利威爾甚至有種東洋人是不是都如他這般的錯覺,更别提詩織見沒回應,又突然彎着腰貼近他的舉動。
毫無防備的,看着那雙近在眼前,正殷切等待回應的黑色眼眸,不論在那當中所流淌的情感,是無意識的還是有意識的,全都讓利威爾隐隐觸動了心扉……
心底忽地生出一股異樣的情緒。
利威爾知道那一閃而過的東西是什麼。
他一直以來與大多數人保持距離,總是避免深入的關系。隻因生活在一個随時都有可能被巨人吃掉,殘酷到人類都還看不到希望的世界裡,他肩負責任,不允許自己敞開心扉,分心去追尋心中那一方平靜。
也在不知從何時起,不再和那些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家夥們有過多的接觸,甚至事先在心裡,把還活着的人判定死亡……
「好不好?」
聽着他再次像個笨蛋般不依不饒,因那毫無顧慮的坦率執念,恍惚之間有些許動搖的利威爾,隻能将萦繞心頭的千言萬語壓下,最後化成了一句。
「你看過有誰跟豬當鄰居?」
「幹嘛這樣!」詩織瞠着眼,非但不死心,還擡起手掌作勢起誓,「我保證我以後一定會收拾好!」
「不用那麼麻煩等以後。」利威爾站起身,在察覺不妙的某人沖下床正要撒腿逃跑前,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像拖拽家畜般,拖着他朝房門走去,「現在就去收拾你跟豬圈沒兩樣的房間。」
求饒聲響在兩人離開并阖上房門後逐漸散去,這間整潔的屋子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恬靜時刻,隻剩下窗外吹來的清風,輕撫過簾子的細微聲響。
窗台上的小小盆栽,那顆枯槁的枝子旁,一株新綠正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