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追——抓住那死小孩!」
詩織張嘴正要反駁什麼,就被這聲驟然傳來的吆喝打斷。他擡頭望去,瞧見遠處幾個壯漢兇神惡煞沖過來的畫面,不用想就知道是這小男孩惹上麻煩了。
男孩一見來人,扯着詩織撒腿就跑。
望着已經跑遠的兩人,以及掠過身旁追趕其後的幾個男人,露出麻煩樣的利威爾啧了一聲,邁開腳步款款跟上。
小孩的兩條短腿顯然是跑不過幾個成年壯漢,很快就被包圍住。
「死小孩,你再跑啊!好痛——」
一顆石頭冷不防地擊中其中一人。
察覺小男孩又撿起石頭要扔去,覺得已經有必要介入的詩織,将他扯到身後,「好了,兩邊都停手吧,話說你們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孩也太難看了吧?」
一注意到詩織,那群人互相使了眼色。
「大哥,旁邊這小個子長得不賴啊!隻是不曉得是男的還是女的?」
「這種事還要大哥教?」某個起了歹念的小弟,用露骨的眼神瞧了眼旁邊人,「管他男的還女的,幾杯酒灌下去不就——啊!」
勃然而起的慘叫聲,不僅驚飛了樹梢上的雀鳥,還讓目睹的幾個人目瞪口呆。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伴像顆球似的,猛地往前滾了好幾圈,直到拿臉吃了一地沙土才停下。
「……擋路了。」
利威爾收回腳,先是面色不善地斜睨着他們,然後将視線越過他們,瞪向還好意思朝他笑着揮手的某人,「你傻站在那什麼意思,穿了一套小鬼的衣服就想裝嫩嗎?」
詩織實話實說,且一臉興味,「衣服是韓吉小姐借我的,不能弄壞啊。」
「嘁……沒用的東西。」
「都給我閉嘴!聊起天了是吧!」見這兩人沒當一回事,還隔着他們閑聊起來,為首的壯漢忍不住怒吼幾聲,大聲咆哮喚回存在感。
他猙獰了臉俯瞰着下方的利威爾,除了扳扳手指作勢要動手外,還外加不知好歹的口吐芬芳,「哪來的死矮子,滾回去找你媽喝奶别多——」
狹長的灰藍眼睛往上一瞟,終究沒讓他把想說的話說完。
詩織目光憐憫的看他們最後一眼,然後用手捂住小男孩的眼睛。
接下來的畫面,兒童不宜。
「大哥!對不起——」五個大漢鼻青臉腫,跪在地上一字排開,對着利威爾齊齊跪拜大喊。
又拿出手帕擦手的利威爾,冷瞥他們,「别瞎亂攀扯……誰是你們大哥?」
「大哥!對不起——」
「恭喜兵長先生收獲了一波小弟。」
利威爾冷冷掃向一手搭在他肩上的人,「還真是難為你了,看戲看得挺過瘾的嘛……」
「沒辦法啊。」詩織攤攤兩手,一臉愛莫能助,「這身衣服真不好活動。」
利威爾哼了一聲,見詩織蹲下撿起一根樹枝,戳了戳其中一個大漢。
「話說欠你們錢還跑路的是這小孩他爸,你們不去找債主,為難一個小孩幹嘛?」
大漢擡起頭,一見詩織東洋人的長相忍不住多瞧幾眼,可一察覺他後方一道銳利眼神,吓得又立刻低垂下去不敢再看。
「别多管閑事。」利威爾皺着眉,伸手扯起詩織的後領将他拉起身,「後面的事,就交給憲兵處理吧。」
跟着視線看去,詩織瞧見不遠處姗姗來遲的幾名憲兵,看起來年紀很輕,而把麻煩事情都全部推給新兵去做,是憲兵團固有的不變風俗。
總之,事情是這樣的。
這個被追趕的小男孩名叫維萊,父親欠債離家,母親生病離世,隻剩下爺爺能撫養,而爺爺在利布斯商會工作,正巧商會在這處有活動,為了顧孩子隻好帶在身邊,路上溜搭被那些人撞見才有了這一幕。
「你還要黏到什麼時候?」
拌涼着手中熱食,看到利威爾瞥去的眼神,詩織在維萊害怕得更加緊靠到身邊來時,把已經可以入口的麥片湯放到桌上,示意維萊坐到旁邊椅子吃,等爺爺來接他。
「兵長先生,對小孩子多點笑容啊,吓哭了你自己哄我可不管。」
手搭在椅背的利威爾,睨了眼那張明明沒刻意笑也像在笑的臉,将視線移轉一旁。
「愛哭不哭都随便……就算尿褲子也與我無關。」他滿不在乎地淡道,指尖輕輕滑過杯緣,看着上頭隐隐波蕩的茶水,「我本來就長這樣。」
「沒關系。」詩織手托着下巴,望着他直言不諱,「你這樣也很好。」
擱在杯緣的手指微微一頓,利威爾充耳不聞,掩飾般地抓起茶杯喝茶。
沒注意他遮掩什麼的刻意舉動,見旁邊維萊把湯吃到鼻子上的模樣,詩織将手伸向利威爾。而察覺動靜的利威爾,擡眼瞧見一張等待的神情,不言不語地掏出手帕扔到他手上。
沒多久,詩織又再次将手伸過來,還附加饒有興緻的表情。
利威爾陰沉着臉,嘁了一聲,「沒有了。」
隔壁桌,正在撰寫筆錄到冷汗直流的憲兵,怯怯地瞥了眼旁邊身高隻到自己肩膀,交代完案情坐在桌邊交談的兩人。
一個自帶讓人不敢直視的攝人氣勢,另一個則是帶着賞心悅目的滿臉和善,兩個乍看之下天差地别的極端性格,相繼往來的一言一動,卻透着某種旁人難以形容的自在融洽。
憲兵小夥努力握緊筆杆,不讓字迹抖得像蚯蚓般,也不由得瞧了眼一整排跪在利威爾後方,絲毫不敢吱出一聲的壯漢們。
這些人大概是出門犯事前,沒誠心對天祈禱一番,以至于直接遇上調查兵團最強戰力——利威爾兵長,還好手下留情,不然就不是隻有鼻青臉腫的程度了。
相信他們自此一回後,應該再也不敢歧視長得矮的人了。
作為現場目擊者,兩人簡單交代過程後,便看着憲兵将那些犯事的壯漢帶走。
維萊的爺爺為表感謝,剛脫口說要以謝禮二位,在利威爾鄙視的目光中,詩織不要臉的讨要了幾張免費甜點兌換券,然後就滿臉興奮地跟着抽着嘴角的維萊爺爺去商行領禮物。
遠遠看着詩織從商行出來的身影,利威爾極度無言地看着維萊用憧憬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隻想到那蠢貨隻是傻站在旁邊,明明什麼事都沒做。
維萊張亮了一雙眼,「我長大後一定要娶大哥哥。」
「不行。」利威爾說道。
看着從身邊走過去的利威爾,維萊不滿地噘起嘴,「為什麼不行?」
利威爾連一個眼神也吝啬給他,朝正對他招手的詩織走去,随口扔下一句不容置喙的話。
「兵長先生你看,維萊的爺爺給了我五張!」
「是嗎……那還真是太好了。」瞧着他興奮到高舉着紙券,渾然遺忘在意自己的男子氣概,利威爾語氣平闆地說道。
「對了,你剛才跟維萊說了什麼,我看他都快哭出來了。」剛瞧見利威爾從維萊身邊走過去時,那孩子不僅急得跳腳似的,還露出像被人搶走什麼的委屈樣。
利威爾不動聲色地繞開他的好奇視線,「沒什麼,教育一下而已……走了,該回去了。」
「教育?」收妥紙券的詩織,疑惑跟了上去,「你都多大年紀了,欺負小孩子可不行啊。」
利威爾平心而論,「還包着尿布的小鬼誰稀罕欺負,隻是提早讓他感受什麼叫現實殘酷的道理而已。」
聽了他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後,詩織大步往前走幾步,用不明所以的狐疑目光打量着,有時候說起話來像意有所指的他。
「兵長先生你最近很奇怪,跟韓吉小姐一樣老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利威爾輕哼了一聲,「是你腦子不好,蠢貨。」
雖然不清楚他話中意思,可因他那直白的謾罵,詩織忍不住笑了出來。
望着前方将雲層染得流光溢彩的橘紅夕陽,詩織将雙手交疊負于背後,踏着看起來輕松的步伐,安靜地跟在利威爾身後。
帶着笑意的眼眸,不去看從身旁走過去的幾名憲兵,他們身上那一道道顯然彰示的執法獨角。
再次将那些因此倏然浮現的昔日片景,重新深藏于心中那一隅漆黑之所。詩織往前走着,就想這樣慢慢跟着面前的人,把如泥沼般的過往與負疚,全都踩在腳底,也緊緊捏在手心裡……
然後,再繼續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