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目标的前行,就像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裡行走。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是在原地徒勞打轉,抑或于下一刻失足落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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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鄉間的小道上,迎面而來的是泥土與鮮草的混合氣味。
天空落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屋檐積水沿着老舊屋瓦滴答落下,在泥濘小道留下一個個泛起漣漪的小水窪。躲藏在烏雲背後已久的陽光,暖暖照拂于被徹底清洗過後的幹淨土地。
少年反複被太陽與雨水交替摧殘的衣服,在長時間的行走下肮髒且破舊,黑色頭發潮濕黏膩,參差淩亂的批散于肩頸,黏貼在滿是髒污的臉頰上。
甯靜小道隐隐傳來女人的尖叫聲,遠遠的,從前方轉角處傳來,随着少年步伐越走進,女人傳出的驚恐尖叫聲與一連串布料被撕毀的聲響越是明顯。
少年依然沿着小道而行,在轉過巷口,出現幾個彪形大漢壓一個衣衫破損的女人一幕。
男人們興奮獰笑着,每個人均沈醉在眼前的肮髒欲望之中,無人理會女人脆弱的哭喊乞求。
「救我——求你救救我!」宛如溺水之人看見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根稻草。女人在發現少年後,激動地不斷向他求救,男人們也扭頭發現了少年存在。
然而面對女人哀求,少年甚至連步伐也沒有絲毫停頓,隻是筆直走着,對附近發生的醜陋畫面無動于衷。
但對方似乎不這麼認為。
那些人彼此使了眼色,他們其中一個人壓住女人讓她無法逃脫,其馀人則走向前,紛紛擋住少年前進的路。
少年因此停下腳步,任由他們慢慢圍繞身旁。
「喂……這壞人興緻的小鬼打哪來的?」
「應該是迷路的髒乞丐吧!渾身上下臭死人了!」某個肥胖男人捏着鼻子,一副作惡狀。
「大哥,這小乞丐該怎麼處置?」
「這種事還要我教?」被喚為大哥的男人不耐煩地瞪了眼旁邊小弟,「還不趕快拉到後面教訓一頓,再一刀抹過脖子扔到河裡完事!」
「等等!大哥!你瞧瞧,這小乞丐似乎長得不賴啊!」
「喔?我看看。」他彎下腰,整張臉幾乎貼近少年,在瞧清一張清冷的罕見面容後,頓時透出露骨的眼神,「嘿嘿……咱們扒光衣服瞧仔細點!」
當男人的手指觸碰到少年肩膀,那一瞬間,沒有人看清發生何事,隻見遽然向後翻倒的男人,壯碩的身軀砸在斑駁壁面上。轟隆一聲,不堪撞擊的壁面應聲倒下,全數崩塌在不斷痛嚎的人身上。
「喂喂喂……」幾人驚愕地瞪着收回腳的瘦弱少年。
「上啊!殺了他!」他們紛紛從腰間抽出各式各樣的鋒利小刀。
所有的事情,并沒有花太久時間便結束。
目睹整個過程的女人癱坐在地面,連伸手遮住自己裸/露肌膚的動作都沒有。她視線像被牢牢釘住,因恐懼而瞠大的雙眼,彷佛此時此刻正身處于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地獄之中。
雨水清潔過的泥濘小道,宛如被紅色染料潑灑般。
清新的鮮草氣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無比濃厚的鐵鏽味。
一張張目露驚恐,再沒傳出動靜的殘破身軀,像具具摔壞的人形木偶,橫倒于一地。小道上一塊塊一時間分不清為何物的腥紅物體,混合着泥巴分散于地面四處。
流淌一地的淋漓鮮血,将兩旁斑駁的矮牆與地面小水窪染得通紅。
一個還未死透的男人雙膝跪在地上,是這群人之中的老大。他的褲/裆除了浸滿鮮血外,還不斷流出帶着腥臭的黃色液體。
在被恐懼與極緻痛楚的聯合支配下,他呼吸急促、臉色慘白,雙手緊緊地捂住腹部,卻怎麼也無法阻止指縫間流逝的大量鮮血,以及……從傷口外露出的東西。
捧住已然流露在外的髒器,男人顫抖地将它們按回體内,癡心認為這麼做便能有一線生機,但忽然伸向他的纖細雙手,輕易摧毀了他這個卑微願望。
身形壯碩的男人,之前的狠徑全然不再,像隻毫無生存能力的垂死小鹿,極限睜大的雙眼全被淚水填滿,哽咽殘喘地乞求着。
「求……求你……住手……」
可就像男人當時不理會女人的哭喊一樣,少年隻是靜靜地看着他,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捂住腹部的雙手被緩緩拉開,一隻手,輕柔且緩慢地伸入傷口之中,在男人已然崩潰的扭曲面部表情之下,塞入體内的東西,再次從撕裂的巨大傷口中被一點一點拉出,連着其它接連的,啪地幾聲,混着鮮血流洩一地。
從熱得幾乎燙人的腹腔抽出滿是鮮血的手,少年慢慢退後幾步,眼睜睜看着男人無力倒壓在自己的東西上,身體抽搐幾下後便沒有了動靜。
雲層透出的日陽,将一地殷紅耀得刺目,同時也映照在一身血濕的少年身上。
站在原地不動的他,在耳邊傳來因被恐懼支配,隻能勉強發出不成文字的女人破碎聲時,少年垂于身側的指尖微動了動。
踏過一地的豔紅泥濘,少年踩着來時的緩慢腳步,讓單薄身影離開這一片明朗,步入另一處,被雲層掩蓋的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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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守衛牢房的士兵幾乎不見蹤影,就連牢門也未上鎖。
為了找到那九名同伴,少年沒有優先選擇逃離,而是不斷打探消息,以至于錯失時機,被傾巢而出的憲兵追擊。
等他終于尋到他們,印入他眼前的,不是睽違一年多的久别喜悅,也不是朝他而來的絲毫擔心。
而是他的同伴們聯合起來,紛紛拾起武器,意欲将他再次扔回那間牢房的打算。
當他們同心合力,團團圍住費盡千辛萬苦,用滿身傷痕交換才來到此處的他時。
其實少年都知道,都知道這些人,一直以來隻是在利用他。
然而即便如此,他對他們仍有着一絲期盼。
他可以為他們站上擂台,滿足那些貴族們想瞧見刺激畫面的欲望,一個人對付十幾個身型魁武的大漢,帶回他所能夠得到的食物,縱然連一點也沒替他剩下。
也可以為他們付盡所有,即使渾身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隻希望,在他尋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時……
沒有人,會真的舍棄他。
可當他的卑微願望,被他們溢于言表,連半分猶豫都沒有的圖謀與算計,輕易摧毀得分毫不剩後。
他真的不知道,在那座牢籠之中,一遍一遍被人劃開血肉的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伫立在血泊之中。
用他那雙曾經保護過他們的手,發狂似的,一刀一刀地割開他們。
而留存在他被血染得通紅,遭恐慌滲盡的眼眶裡,那一張張悲憤且憎恨的猙獰臉孔,從此,便如燒得亮紅的烙鐵般,深深燙烙在他心底深處,徹底留下不可抹滅的焦黑痕迹。
然後,什麼都沒有剩下的,活着。
他曾想過,為何還要這般活着。
在看不見盡頭且漫無目标的黑暗之中,遊蕩也徘徊的步伐,不管他往哪處走,接連不斷的追緝與阻饒,依然似如影相随的鬼魂。
就連一次,都未曾輕易放過他。
再次站在一地屍首之中的少年,将欄擋于面前的所有阻礙盡數除去,在做出對這個世界的反擊抵抗後,卻也始終不明白,所處的這個地方,究竟還有什麼值得自己這般執着的理由。
也許是因為,那股名為恨或不甘心的心情作祟,也或許是因為,那聲停留在他腦海卻模煳了臉孔的人,在僅有一寸的藍天之下,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你想看到的,不管是夢境裡的東西還是其它的。"
就為了這聲像天際那顆高挂于頂的日陽,如此遙不可及般的虛幻話語,也為了能夠抵達那人所說的景象,他竭盡全力,以無路可退以及無處容身的這副身軀……
依然在盼望,也依然在失望的,活着。
在嘗盡人性所帶來的龌龊與可怖後,于這個有着三道聳立巍峨,遼闊也狹小的高牆内。他唯一能給予信任的,也隻有那個栖居在他心底,有着一雙灰藍色眼眸的人。
以至于,在面臨他人抛擲而來的援手時,他沒有絲毫動搖。
對他來說,無論是什麼身分,隻要是阻攔他的,全是敵人。
「匹西斯司令!」
沒有理會女士兵的驚喊聲,少年冷眼看着被他一手扯緊後領,并讓其單膝跪抵于地面,再以一把沾滿鮮血的刀刃,穩穩抵在頸動脈的匹西斯。
「這些……就是負責保護你的士兵?」少年眼神陰晦,脫口的嗓音滿是嘲諷。
匹西斯望着自己多名部下,于眼前負傷倒地的混亂場面。
從王都駕馬車返回托洛斯特區的路上,正巧撞見一幕完全稱不上争鬥,倒像是單方面的殺戮慘況。
那一具具屍首,似乎都是些登記上冊的不法分子,這耳聞熟悉的血腥手段,匹西斯斷定這不過十來歲的少年,便是近期于羅賽之牆境内犯下多起殺人案的兇手。
性命就掌握在身後少年的起手刀落之間,匹西斯卻沒有半點置身于生死邊緣的驚與慌,而是一派的從容自若。
「沒錯,他們都是駐紮兵團的精銳,不過這樣看起來似乎都還欠一份嚴格訓練。」他朝少年轉過臉,毫不在意貼在頸邊的威脅,布滿皺紋的臉龐全是輕松笑意,「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倒是很熱烈歡迎你的加入。」
「司令!都什麼時候了你還——」
「我沒事。」匹西斯打斷安卡的驚愕叫喊,擡手示意他們不要靠近,「全部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