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并不是畫像。"
"而是将取景對象身上反射的光線,印在特殊紙張上叫做相片的東西。"
那是一張細膩得不像人能夠畫得出的黑白肖像。
肖像當中女人面露微笑,抱着一臉懵懂小男孩坐在做工繁複的精緻單人沙發上,年輕時期的古利夏·耶格爾神情略顯緊張,挺直背嵴站于他們身後。三人身上的裝束,是這個牆内世界前所未見的的華麗服裝。
幾經數年的艱辛拼搏、難以計數的捨命犧牲,艾倫他們從地下室帶回,由他的父親古利夏·耶格爾親自撰寫的三本書籍。
自此歸還百年前他們被初代之王消去的記憶,将屬于這個世界的真實樣貌,朝一無所知的他們娓娓道來。
"我來自人類能夠優雅生活的牆外,其實人類并沒有滅亡。"
然而,那仍舊是,人類無法真正擁有自由的世界。
×
瑪利亞之牆奪回作戰成功。
隔日清晨,僅剩十名成員的調查兵團回到托洛斯特區。
高站在城牆上的他們連同曙光乍現,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帶着勝利歸來。
「這是這次作戰的報告書,包括敵人的巨人特徵、能力,還有可能弱點都有詳細記錄。」
熟悉的整齊書櫃,熟悉的裝飾擺設,熟悉的窗外光影,詩織站在這間彷彿什麼都沒改變的辦公室,将剛編寫完的戰後報告,交給接替埃爾文成為調查兵團團長的韓吉。
「辛苦了。」她從滿桌的文書資料擡頭,接過報告書。
在韓吉翻閱報告書詳看時,詩織走到辦公桌後方窗台,目光瞥過在她纏繞厚重繃帶的左眼。他望着窗外,想起清晨剛回來,聽到醫師診斷她眼球損傷嚴重,恐怕再無視物可能的話語,韓吉當時一臉無所謂的笑語。
"人類之所以有兩顆眼球就是為了這種時候嘛,才隻損失一個實在太幸運了。"
聽到她這聲玩笑話,周圍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紙張接連翻動的聲響,在寂靜辦公室格外清晰。視線在觸及當中某部分内容,她神色一沉果斷将其抽出。察覺動靜的詩織轉頭看她。
「确實很詳細,這樣就足夠呈交給上面。」韓吉阖上報告書,置放到桌面另一疊同樣樣式的資料上。
她抽出的那幾頁,詩織曉得正是自己阻殺貝爾托特失敗,遭巨人化風暴波及的内容。
「韓吉,這樣會害你們——」
「這是我的判斷。」韓吉打斷他,低沉的聲音與鏡片下的眼瞳,全是堅毅不可動搖的意志,「并不是基于我們之間的交情,所以不管是你,還是利威爾的話都隻是略作參考而已。」
将淩亂桌面角落的油燈點燃,讓紙張一角貼近橘紅燈火,韓吉繼續說道。
「現如今的情況已經不是人類與巨人之間那麼直接簡單的鬥争了,什麼更有利于人類都需要重新做判斷。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畢竟親眼目睹的人除了我之外也沒有了,要掩蓋得乾乾淨淨不是什麼難事……」
話落,繼而投入鐵桶的燃燒紙張,熒熒焰火印在韓吉像似想起什麼的沉寂面龐。
她垂着臉,再次低聲喃喃着什麼。
即便聲音很小,詩織還是聽得很清楚。他轉而望向窗外翺翔藍天的雀鳥。
這幾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那些浴血奮身換來的親身經曆,讓他推翻掉許多以往不曾動搖過的念頭,已經不再是,不把自己性命當一回事的人了。
現在的他,為能活着的這件事,感到慶幸也相當珍惜。
之所以不想隐瞞這件事,并非是有勇無謀,也完全沒有犧牲自己的打算。無論軍團得知後的事情發展如何,他已做足應對的辦法,但如果一旦被軍團知道是韓吉隐瞞,連累她,甚至是利威爾……
他有即使自己陷入險境也能夠扭轉局面的各種舉措,卻沒辦法眼睜睜見他們被自己牽連。
到那時,如果是為了他們的話……
「哎呀,忙死了,接下來還有好多事情要忙啊!」韓吉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詩織的思緒。
見她坐挺起身,看着滿桌子文件無奈地撓了撓頭髮,彷彿剛才的沉寂隻是假象。
「三笠和艾倫這兩個違抗命令違反軍紀的笨蛋,今天就會被關入懲戒室進行為期十五天的服刑。還有利威爾呢,也正忙着跟總統報告針劑的使用歸屬原因,不過倒是不用擔心他,那幫人肯定拿他沒辦法,然後……」
詩織安靜地聽她說。
這幾年的共事雖然知道韓吉本來就話多,但此時看着她,詩織卻突然覺得有點熟悉,就跟那日埃爾文失去手臂坐在床上,那副落寞也迷茫的感覺很像。
他知道,從今往後直到迎來塵埃落定的那一天,韓吉将要背負的東西,隻會不比埃爾文少。
"我已經,不想再失去同伴了……"
剛才韓吉的低聲喃喃,又一次于詩織耳邊響起。
「……還有就是下午的軍團會議報告就由我來呈交報告書,詩織你就替我去趟醫護所看望莎夏吧,然後我——」她沒能說出來的話語,全因頭上突如其來的重量而停住。
詩織手掌按在她頭髮上,輕緩的嗓音似有力量般。
「韓吉,妳還有我們在。」
她緊抿着唇,沒有說話。
×
近幾悄然的腳步聲,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深夜時刻,剛忙完所有明日要呈上的書面工作,利威爾獨自走在連月光都沒有的寂靜廊道。
在擡手搭上門把轉開之前,他越顯疲憊的眼神瞧了眼隔壁,目光在屋主明顯已經睡下的漆黑門縫停留了一會後,才踏入自己的房間。
微弱的燭火,于一片漆黑之所印照出晦暗不清的模煳輪廓。
面向淺淺燃動的火光,利威爾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頹下的雙肩似有千斤般重物壓抵着,彷彿連嘆息的力氣都已喪失。
幾近兩天沒有阖過眼,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良久,他站起身,拿了乾淨衣物離開房間。
等利威爾再次回來,打開門闆後的景像卻有所改變。多了一盞燭火的房間不再昏暗,原先什麼都沒有的空氣裡頭也瀰漫着陣陣紅茶香氣。
隻是單單多了這些,一切卻變得全然不同。
他走近桌邊,伸手打開茶壺蓋,升騰缭繞的熱氣并時連帶着濃郁馨香,頃刻徘徊在他因而松弛下來的面容上。
利威爾拉開椅子坐下,将手中擦髮毛巾置放膝上,動手斟倒了一杯,再抓起杯沿湊到面前,讓這沁人心脾的溫潤于鼻尖彌久缭繞。
輕輕淺抿一口,熟悉的甘醇滋味頓時蓋過原本苦澀的嘴,再感覺這股順着吞咽流入體内的溫熱,是怎麼一點一點地沖散停滞胸口的悶鈍感。
睜開的灰藍眼眸,靜靜凝視手中似酒般色澤的厚醇茶水。
這與自己喜好相近的茶水滋味,他知道是誰做的。況且這像賊般做了就跑偷偷摸摸的行徑,确實也隻有那傢夥做得出來。
那個,總是擅自主張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淨做些蠢事的蠢貨……
依然寂靜的室内,或許是因為多了一盞燭火照亮,原本讓人不痛快的沉悶感,好像都不見了,水溝味般的空氣也在蒸騰盈繞的茶香中消失無蹤。
指尖抹過暖熱杯沿,利威爾不禁思忖着。
其實從很早以前他就發現,那傢夥對于沖煮茶的習慣拿捏和自己的很相似。原本以為隻是單純碰巧,現在想來,或許有的時候就是會發生一些難以理解的意想不到吧……
好比那蠢貨本身就是其中一個。
對總是做出莫名其妙舉動傢夥早有所了解,利威爾放下茶杯,站起身,悄聲走到門口,然後一點招呼也沒打地打開門闆。在他單腳同時往前踏出一步時,某個背後失去支撐的人,毫不意外地滾仰于他視線裡。
詩織的後腦杓就磕在他腳上,兩手還高舉着喵喵叫的布魯托,臉上表情就跟他想像的一模一樣。
一如往常的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