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呆愣的滑稽模樣讓利威爾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詩織破窗而入擾亂會議的混亂場面。他想，那時候的自己肯定連想都沒想過，日後會栽在眼前那個滿身淤泥的蠢貨手中吧。

「你是什麼路邊撒潑太久找不到家的野貓嗎，不睡覺堵在别人房門外做什麼？」灰藍眼眸像被某種情緒暈染着，隻有調侃的聲音依然平穩如常。

「我是因為——」詩織剛要解釋，就被利威爾突然彎下腰的舉動打斷。

黑眸倏忽瞠大。

隻因為一張上下颠倒的放大面容就近在眼前。

毫無防備墜入那對深邃眼瞳，詩織屏住呼吸。而當一雙觸碰從身後探入，隔着衣料滑過後背，穩穩貼握于手臂時，他更是愣傻得做不出任何反應。

「起來，髒死了。」利威爾托住他，連人帶貓從地上拉起、站好。

他突然不說話像似忍耐的模樣，令利威爾很快察覺到什麼。

腳尖輕抵着前人腳跟，利威爾凝睇眼前幾乎不存在距離的人。自手臂下挪開的一手，漫不經意地往下滑動，感受這副身軀的細微顫意，是如何經由指腹底下傳遞而來。

利威爾清楚這傢夥的反應，顯然是對這樣的貼近感到窘迫。

卻完全沒有避開的迹象。

若即若離的淺淺觸摸，動作很輕柔，帶着小心翼翼的探索，直到遊移于腰側才停歇。

利威爾微微偏過臉，倚近詩織頸側，額前的微濕髮梢與他的相貼，讓彼此隻相距着薄薄距離。

在他因此更加繃緊了身子……

利威爾動手掐他臉頰，然後在他錯愕地轉過臉來時，又掐向另一邊。

「要進來就把門關好，别讓吵死人的蚊子跑進來。」說完便鬆開手，轉身朝屋内走去。

收回懸在半空的空蕩雙手，詩織鎮定地握住有些出汗的手心。

他瞧了眼剛才趁機掙脫，已經窩到旁邊大力甩着尾巴，舔拭起淩亂毛髮的布魯托、表情平淡地拉開椅子坐下，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利威爾。

再無法掩飾的他，在背過身子面向順手關上的門闆後，忍不住捂上萬馬奔騰的胸口，一臉呆滞茫然。

……剛剛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但至少那散發着一股皂香的熱源退開，詩織才覺得自己找回了呼吸。

雖說自己蹲在門外的行為确實頗為奇葩，向來有潔癖的利威爾所作所為也合乎情理，但是，剛剛發生的那些還有自己的反應，他就是覺得……

不對勁。

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然而，就算再怎麼覺得不對勁，當瞥見利威爾自然地喝着他泡的茶時。那一瞬間，詩織便放下沒能想明白的，走向裡頭，在那雙灰藍眼睛的注視中，拉開這間房間唯二的椅子坐下。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想待在這裡的想法。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默契的讓茶水聲蔓延。

不去提那些誰都心知肚明、讓人郁悶吃不下飯的世界現實，隻是在一室馨香中感受這片生死血戰過後的平靜。

感受，還能夠陪伴的對方。

沒過多久，當一匙又一匙的昂貴糖粉，在一道難以理解的目光裡加到第六次才收手後。雖然見過很多次已經習慣，但看着旁邊人攪拌一杯顯得很詭異的混濁茶水，利威爾還是緊皺着眉。

「為什麼是六匙？」回想起詩織某次漏加一匙，還會特地補回去的堅持，利威爾不禁出聲問。

「因為就是六匙。」詩織眨眨眼，想也沒想地回道。

「你這什麼回答？」

迎面一副看白癡的表情，詩織不存在猶豫，如今在利威爾面前變得很坦誠。

「其實真正的理由我也不清楚，隻是試過很多次才找到這個味道。有些事情隔了太久會遺忘，但某些記憶卻不會，以為忘記了卻一直都記得。」

利威爾沉默了一會，「……你要不要試着說人話？」

詩織乾笑着，「是我的錯，這樣說确實很抽象啊。」

他輕嚐了口茶，神情于捧起的缭繞熱氣間笃定也懷念着，「就好像有件遺忘的事情閉上眼睛想要去回想，即使隻剩下模煳不清的畫面，當中還是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記憶留存着。」

他露出一個笑容，「就好像我現在在這裡跟你一起喝茶，即使隔了很多年以後，你已經忘了我的模樣，但也許還能記得當時這一杯茶的味道吧。」

聽明白的利威爾，目光挪開笑着輕鬆說起這些話的人，明知道這隻是打個比方的話語……

他斂下眼眸，靜靜望着茶水。

「不會忘，怎樣都會記得……」有些沙啞的音調喃聲說着。

詩織一怔，擱于桌面的指尖微動了動。

椅腳被碰撞的震動傳來，利威爾剛擡起眼就看到一晃而來的身影，當倏然而至的溫熱氣息壟罩自己時，他整個人僵在了原處。

詩織抱住了他，柔軟的髮絲，在臉龐交錯時撫過他的頸脖，瀰漫一股茶香混合着甘甜的氣味。

利威爾不由得想起，他藉由想像的醉意稍稍放縱自己，那缭繞耳旁聽來像似回應他心情的輕喃夜晚……

察覺自己一時沖動下做了什麼，詩織臉上的表情比利威爾還震驚。

「抱、抱歉！」臉上和耳根因難為情泛紅一片。他正要往後退開，按在背部的手掌連同被拖拽的椅子，瞬間讓才分開些微距離的懷抱回歸。

詩織大大地怔了怔。

隻因為，這遠比剛才的還要貼近。

「既做得出來就不要像個傻瓜一樣畏畏縮縮……」低沉的聲音，帶着溫熱氣息于頸側撒下，詩織完全做不出反應，隻能呆呆聽着耳旁的話語。

「也别做讓人莫名奇妙的半吊子行為……」

聽起來像沒有抗拒這種親密舉動，緊緊貼在後背的雙手，也應該算得上接受的意思吧……詩織混亂的腦袋像被什麼卡住，轉了幾圈隻能這般想着。

他之所以這樣，單純是因為利威爾剛才突然落寞的表情，等反應過來就已經做出動作了……

衣服摩擦間傳遞來深切明晰的體溫，沒有距離，很溫暖，心跳與每一次呼吸都在胸口處回盪着，格外清晰。

詩織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努力找回淡定。

突然發現了什麼，他緩慢地擡起擱在肩膀的下巴，黑眸微微往旁轉去，一隻泛起淡紅的耳根，霎時印入眼底。

「利威爾……」

「閉嘴。」

詩織頓了頓，「……我什麼都還沒說啊？」

「那就更不用說了。」利威爾不同以往的聲調像隐藏着什麼。

漫步到他們身邊的布魯托，于相抵的腿間來回磨蹭着。默默把下巴置回原位的詩織，用力緊抿着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但臉上的笑意仍止不住。

所以……心跳變快的，覺得不好意思的，不是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移上背脊的雙手輕輕拍撫着，瀰漫鼻尖的氣息有一種奇妙安心感。當詩織阖上眼忍不住沉迷其中時，恍惚之間一道沒由來的感覺，像夜空一閃即逝的流星般劃過心間。

他微微睜開眼睛。

從這樣不見蹤影，隻徒留悠長的餘味當中……

察覺到一股不明所以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