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利威爾是不一樣的。

孤身一人，與有人接納陪伴的日子，是天差地别的感受。

他能夠直視前方将背後託付給利威爾，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給與最堅定無畏的全然信任。就算身後被捅一刀，他也能夠理解肯定事出所因，甚至為利威爾能躲開這一刀而感到慶幸。

對他來說，利威爾就是能讓他這般心甘情願的人。

是誰都無法替代的特别存在。

一直以來，他将這種沒辦法解釋的執着，歸咎于他們是多年相處下，患難與共的熟悉戰友，是朋友，是友情。

以至于，他從來都沒有意識到，這份他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友情，竟會參雜截然不同的情感……

"是要送給心儀對象嗎？"

稍早前，花店店主的這聲詢問，再次出現在詩織的腦海裡。

當時在聽到這聲出其不意的疑問時，他從一片花海中移開視線，愕然地轉頭看向店主。

「…不是。」

「是我說錯了嗎？真抱歉。」

「沒關係。」詩織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不過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店主将所見如實描述，「因為你剛才挑花的神情就像在說，啊，不知道對方看到會露出怎樣的表情，那樣既期待又開心的樣子。這就是對心儀的對象，也就是對喜歡的人，才會有的摸樣呢。」

黑白分明的眼眸裡，不自覺浮出隐隐綽綽的些許意會。

「妳說……喜歡？」詩織低喃着這于他而言，依然懵懂的兩字。

他剛才隻是在想……

如果挑了些鮮花擺在花瓶，放在那間乾淨過頭的房間，利威爾進門看到後會出現的反應。

肯定會先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再皺起緊到不能再聚攏的眉頭，唸道着"把這種會招來蟲子，沒幾天就爛的東西給我扔出去。"諸如此類的罵話。

接着會在他講出一堆荒唐藉口，滿臉嫌棄着時，卻又拿他沒辦法的留下。

然後他會在隔天，看到桌面那束被他參差亂擺的鮮花，清水添至透亮花瓶的适當位置，花莖連着枝葉，重新被整理一番的嶄新模樣。

他剛才，隻是在想像着這些……

「對朋友……難道不也是這樣嗎？」

見詩織仍是不明，店主笑了笑，彎下腰拾掇起一盆含苞欲放的花束，輕道:「不管看到什麼東西都能突然想到對方，也想和對方分享當下的喜悅。」

她溫柔的聲音，穿梭在初綻的苞蕾之間。

「他悲傷你會感到心疼，隻要待在他身邊，你會覺得特别溫暖也開心。想對他好、想看到他、想為他解決所有的煩惱，就連他的缺點在你眼裡都顯得有趣。」

「如果這些心情你都有的話……」

凝聽着這些話語的詩織，在店主将一朵綻開的小花放在他手上時，他感覺，有一股後知後覺的遲來認知，随着她接下來的話語響起後，清晰的于自己腦海顯露。

「——你确實，是喜歡上他了。」

當得到自己的目光，為何總是不由自主追尋利威爾的答案時，在不期然地怔住之後，他是開心的。

逐漸加速的心跳、微微顫抖的身軀，所有匯集于胸口的龐雜情緒，讓心情前所未有的有些興奮，有些激動，也好像自己……從未有這麼欣喜的時候。

然而在他踏出花店，見到利威爾的那一瞬。

像一團火焰遭冷水澆淋，心涼了半截。

他頃刻意識到，自己的這份喜歡，在他人眼中是不正常的。

明白他想要宣之于口的内心真實想法，會帶給對方怎樣的多餘困擾。

尤其是在即使解決了巨人的危機，海的另一端，依舊存在威脅着他們牆内所有人生死，在這個幾乎看不到盡頭……仍然要繼續戰鬥的這種艱難時刻。

所以，他打算将秘密重新放回心底，告訴自己，像這樣還能夠待在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然而……

不斷拍拂于臉頰的髮絲，将詩織遊移的思緒拉回這處樹陰下。察覺利威爾站起身的舉動，靜靜看着從身邊離開的身影，詩織垂于身側的雙手，悄悄攥緊成拳。

他仍不想後悔……

當詩織陷入沉思時，利威爾也正在回憶那臉上有燒傷的女人。

那時候，大概是肯尼離開的幾年後吧。

他連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就算那女人再怎麼央求自己，他也沒有餘力去找什麼被綁走的東洋男孩，更何況被人販子綁走的孩子，能回到父母身邊的機率本就低的可憐。

他能做的，也隻有在那女人有難的時候幫她一把，并且引憲兵過來送她回上層的這點。

隻是沒想到，她當年要尋的人竟然是詩織……

「利威爾。」

見詩織垂着臉，像仍陷在回憶之中。本想将這處空間留給他的利威爾，在聽見叫喚聲時，停下腳步，轉過臉看向詩織。

枝葉婆娑作響的聲音于這一刻蔓延而開。

當風吹揚起近處蒲公英花田，并将粒粒花絮散落于他們之間時，也一併帶來，這聲令他心魂為之動盪的話語。

「我喜歡你。」

利威爾目光一滞。

他實在很不能理解，這個蠢到不能再蠢的蠢貨，組成他大腦構造的，到底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奇怪東西。

不是在墓前就是在屍體旁邊，盡挑些煞風景的鬼地方，然後……毫不介意的講出這些擾亂人心的話。

「早就知道了，蠢貨。」

下定決心、鼓起勇氣表明的不悔心意，原以為會得到或拒絕、或嫌惡的可想回應……

詩織目瞪口呆，踉踉跄跄地爬起身趕上前追問。

「為什麼你會知道！」他可是在告白啊！而且還是當着本人面前！利威爾這副淡定又意料之中的從容表情是什麼意思？

「有這麼值得意外嗎？」

利威爾先是睨了他相當滑稽的舉止，以及他滿臉通紅的模樣，然後邁步繞開背對着他，不讓詩織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連韓吉和那幾個小鬼都看得出來的事情，竟然能遲鈍到這種地步……」他低着臉，語氣與微微揚起的唇角，如出一轍，「你的智商也是挺厲害的。」

怔怔地看着利威爾的背影，詩織亂了思緒，也亂了呼吸，唯獨，隻剩下一個想法清晰得呼之欲出。

既然利威爾都知道，還放任他這樣……

難道。

利威爾也對他……

率性而為的動作，比怦然心緒還要快做出反應。

詩織想也不想，不顧一切地快步上前，在接近利威爾時雙腳一躍，整個人懸空挂在他背上。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雙手緊緊抱住頸脖，将腦袋探在渾身僵住的利威爾臉邊，神情全是掩藏不住的驚喜。

「這是重點嗎？」被迫彎下腰的利威爾，朝旁轉去一張陰霾面孔，「鬆開……别得寸進尺了。」

「很重要，因為我不知道啊！」詩織渾然不怕，不僅收緊了雙臂，聲音更是無法抑制地急切着，「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難道是政變的時候？還是海邊那時候？而且你是不是也對我——」

「自己想。」利威爾直接打斷他，雙手用力扒開緊繞在脖子的手臂，竭力不去感覺拂過臉龐的柔軟髮絲，以及回盪耳旁的氣息……

「……快點給我下去。」

詩織抗拒地搖着腦袋，「你不說我就不下去，而且還是纏着你一輩子的那種！」說完，他雙腿變本加厲的夾在利威爾腰側。

越發貼抵的溫熱氣息，一呼一吸地回盪在耳畔，當無法忽視的體溫更加緊緊壟罩整個後背時……利威爾全身繃得僵硬，連耳根都淺淺泛紅。

實在忍無可忍，他一咬牙，果斷手握住詩織手腕，猛一甩身，将這個過于放肆的人從背後甩下直接壓倒在草地上。

似曾相似的場面，然而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好一會，他們維持着這個姿勢，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大概是後背的痛意讓理智重新清醒過來，也或許是接觸到那雙直視進自己眼中的灰藍色……詩織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些什麼。

他重新陷入維持現況什麼都不提、不想後悔也害怕出口後，不敢面對的矛盾之中……

「很痛欸，你該不會是要報複上次的事情吧？」像個沒事的人，詩織邊撓着後腦，邊抱怨笑道。然而，往旁移去的黑眸，卻完全避開上方那道灰藍視線。

他還是說出口了。

用無論将面臨怎樣結果的忐忑心情，說出來了。

手掌不由掩上臉，詩織低聲笑了起來，「是你說"以後有話就直說"，所以我說了。不過聽一個男的對你說這些，肯定是高興不起來吧……」

…這蠢貨。

明明剛剛還在胡攪蠻纏的傢夥，這一刻卻自顧自的消沉起來。灰藍眼眸沉寂下來，直直盯着底下人不放。

還以為這傢夥總算開竅了，怎麼還是這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