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寒忱臉色還似那般冷酷,卻沒拂了陌扶輕的好意,他騰出的空手拽了拽大氅,微微側頭瞄了一眼深巷,良久收回視線,任陌扶輕幫自己打結。
等了一會,裡面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守門的老人開了門,恭敬請兩位貴人進了府,除卻老爺的學生,今日算是第一次迎皇家的人進了門。
“我家老爺說好久沒見您了,請您入府。”
躲在不遠處監視的人看到這一切,悄悄離開回各自主子那裡通禀。
兩人跟着老人轉了幾個長廊,進了大堂。
堂内,宋太師坐在陰影中,陽光束束照亮了半個大堂,借着微弱的光裴寒忱隐約見到他銀絲斑白,臉頰凹陷,比之瘦了許多,雖還是一塵不染的模樣,卻失了那股精氣神。
要知道,當年宋太師雖嚴厲,可每天都是神采奕奕的,幾個老師中,他的課卻是最有趣的,表面看着不好惹,私底下也沒少帶着裴寒忱惹禍。
“學生裴寒忱攜妻子給老師拜年。”裴寒忱規規矩矩行禮,卻聽到上座上宋太少起身,腳步匆匆扶起了他。
“快起來罷,許多年不見了,快叫老師看看。”
裴寒忱扶住老太師,看着他銀發叢生飽經風霜的模樣,眼眶情不自禁紅了。
他低聲道了一句“老師”,便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
宋太師上下打量着他這身量挺拔如松的學生,眉眼彎了彎:“六殿下長大了啊,多年未見,個子竟已經趕超老師了。”
他離開時還是個剛到他腰間的孩子,如今再見已經蛻變成了國之棟梁。
這很好。
宋太少拉着他入座,又朝陌扶輕點點頭,陌扶輕了然,緊跟着在裴寒忱身旁入了座。
“那日你班師回朝,老師便想去看你的,可也知道老師如今的身份,貿然前去,恐會給你帶來麻煩,便暫時歇下了這份心思。”
裴寒忱知道宋太師的意思,若是當日班師回朝時,宋太少便出了太師府,那麼他那幾位皇兄及他們的擁護者可不會像現在這般隻是監視了。
宋太師桃李滿天下,如今朝堂上亦有不少學生,他若号令一聲,數不盡的才子學生都會倒向裴寒忱,那麼那幾位皇子怕是會統一戰線,優先除掉最強大的敵人,先聯手扳倒自己,這對剛剛回朝還未站住腳跟的裴寒忱有害無利。
太師雖久不露面,可朝中彎彎繞繞的事他卻是清楚的很。
“不說這些。”裴寒忱将食盒放到桌上:“今日隻是想來看看老師,學生記得老師最是愛吃槐花蜜餅。”
宋太少打開食盒,裡面六個餅子碼的整整齊齊,擺在青瓷盤裡,隐隐透露出花香。
“這個季節,哪裡來的槐花。”宋太少扣上食盒。
“是學生叫飄搖山莊在春天時采摘下來冷藏的,想必口味要比新鮮的差些,老師别嫌棄。”裴寒忱有些羞赧。
原本該是最新鮮的時候送來的,可他班師回朝時槐花已經過季。
“你有心了。”宋太師擺擺手将食盒遞給旁邊的管家,末了還要囑咐一句别偷吃,惹的上了年紀的管家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
“殿下在戰場上……還平安吧。”宋太師猶豫了一會才開口。
“老師,”裴寒忱幫老太師倒了清茶:“學生活蹦亂跳在老師面前,能有什麼事呢。”
“唉。”老太師歎口氣:“殿下莫要糊弄老臣,邊境苦寒,将士們過的什麼生活老臣清楚的很。”
“老師,我們不說這些。”
“呵,受了苦還不讓人說了。”宋太師瞪了他一眼,撈過茶盞:“田園寥落幹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古往今來,戰場之殘酷書中雖寥寥幾筆,可偏偏那寥寥幾筆卻是最為寫實。”
“是。”
“殿下啊,”宋太師看他如此乖巧,不禁有些感傷,記憶中那個調皮搗蛋,甚至大膽到要剪自己胡子的少年終究是變得的沉穩,這是好事,可老太師心裡總不是滋味。
他放下茶盞歎口氣:“你不該再重新摻和進來的,當年貴妃離世,老莊主将你帶離汴京,老臣覺得那樣很好,逍遙一生,好過趟這些渾水。”
“學生有自己的路。”裴寒忱眸子裡閃爍出幾分恨意:“有些事不能被人遺忘,有些人也不該處在黑暗中,老師,”裴寒忱攥緊拳頭擡起頭看着花甲之年的老太師:“我會将他們揪出來,會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前路雖艱險,但老師了解學生。”
“是……正因為我了解你,才不想你摻和這些。”老太師歎口氣,瞄了一眼安安靜靜待在裴寒忱身邊的陌扶輕,話鋒一轉道:“陌家的小子,你家王爺要做什麼你也知道,怎麼不勸勸他。”
陌扶輕側頭看向老太師,平靜的如被風撩起的湖面:“太師想要王爺平安無恙,可我想要王爺所行如願。”
“兩個犟種!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太師沒好氣的咕囔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