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歎口氣，摸索着手腕上的珠串：“淩兒自小天資聰穎，乖巧聽話，無論朕怎麼給他增加課業，他都能完成，從未說些什麼，他走後，朕時常在想，朕對他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他還記得，那個粉團小娃娃在他的壽宴上哒哒抱着一盒自己親手打磨的玉珠跑去祝他壽比南山的場景。

終是煙消雲散，物是人非在不間往日音容笑貌。

陌如松放下挽上去的袖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隻記得那日裴淩的遺體運回汴京，這個私下經常跟自己拌嘴的聖上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第二日見他時，他鬓邊冒出來幾縷白發。

裴淩也算是陌如松自小看到大的，看他從自粉團娃娃成長到為國為民的接班人，他跟聖上都傾盡全力去教導他，可偏偏事不如意。

“我的淩兒值得世間最好的事。”聖上以手撐面，寬袖遮擋下的眼眶瞬間變得通紅，“可偏偏老天爺要他走。”

陌如松同樣紅了眼眶，他把裴淩當自己的孩子看，知道這種痛徹心扉的滋味。

“當年……為什麼要阻攔臣将這件事查下去。”沉默洗許久，陌如松才開口問出他壓在心裡的問題。

當日裴淩戰死沙場的事情傳回汴京時，陌如松就想遠赴邊關去查個清楚，裴淩兵法向來卓越，出自當朝數位老将軍，他不信裴淩會這般輕易中了敵人的詭計。

可聖上拒絕了。

還尋了個由頭将陌如松禁在府邸一個月。

如今事情有了進展，聖上也願意再查下去，可陌如松不理解，這件事早查晚查有什麼區别。

“你若去了邊關，朝中那群人便能猜到淩兒的死不會那麼簡單，朕已經失去了淩兒，你若再去邊關，萬一打草驚蛇，是要擲寒忱于何種境地？”

“朕把虎符給了寒忱，讓他召令三軍，你去了邊關後，幕後之人會怕你會查到蛛絲馬迹，便隻會想着加速奪取軍權，從而變相的害了寒忱。”

原來是這樣。

陌如松長舒一口氣，看來聖上是早就懷疑朝中有人勾結，隻是他生在皇家，生在高位，悲痛之餘往往最常想的便是怎麼穩重朝局，怎麼保住裴氏江山。

這個生在高位的人已經習慣了隐沒自己的情緒，習慣了江山為重己為輕。

所以，他忍着失去淩兒的悲痛，撐起裴氏江山。

他其實，才是最難的。

“還有，你個糟老頭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是被人知道你去查案，朝中之人必定會阻攔……你若出了什麼事，橋楓跟扶輕怎麼辦，弟妹又該怎麼辦？朕日後想找個人說說家常鬥鬥嘴，還能找誰？”

陌如松一愣。

那被禁足的一段時間他不是沒想過他貿然查案會帶來什麼危害，他想過朝中的人會阻攔自己，會加快奪權，可唯獨沒想到，聖上也是借此禁足來保自己一命。

“唉……倒是臣愚鈍了。”

聖上聽他那麼說，擡起眼眸，裡面藏了些戲谑：“朕就說你腦子轉的不如朕快！笨手笨腳的！還是朕足智多謀，秀外慧中，穎悟絕倫……”

陌如松：“……”

拳頭硬了。

聖上見他手指微蜷，占了便宜便及時收手，他咳嗽一聲道：“如今這事算是擺到明面上來了，不管如何，朕一定要查清楚。”

陌如松松開手指，望着身旁身着明黃的天子，當年鮮衣怒馬少年郎已經被歲月雕刻的愈發沉穩，被牽扯到也愈發重，自由于他，終究變得奢侈。

“如果……淩兒的死是其他皇子所為，聖上又會如何？”

聖上沉默了，原本裝作高興的嘴角慢慢持平。

“你嘴這麼毒，也不知道弟妹到底看上了你什麼”

“聖上！”

聖上沒有回答，起身重新走上高位：“好了好了，朕還要批改奏折，快滾吧！”

陌如松起身無聲的對峙，見聖上頭也不擡，隻能行禮告退。

隻等人一走，昭和殿内空蕩無人，聖上才放下筆長歎一聲。

外面雪花漸停，唯剩風雪夾雜着冷寒，陌如松仰頭看着上弦月，踩着雪花回了府。

裴寒忱回去時，已經到了半夜，床榻上，醉酒的陌扶輕蜷縮着身子陷在被褥中，隻剩半張臉在外面，臉頰還泛着醉意的紅，裴寒忱在榻旁看了一會，輕手輕腳任伺候的人脫了衣服，又抱着手爐暖和了一會，去了身子上的風寒才掀開被子。

被子裡的人睡的深沉，沒有絲毫醒來的意思，看來醉的不輕，若是放到往常，人早就醒了。

裴寒忱攬住陌扶輕的腰身，将他往自己懷裡帶了帶。覺察到腰身的力量，陌扶輕轉過身熟練的埋到裴寒忱胸前。

裴寒忱笑了笑，攬住他腰身閉上眼睛，沉重的心情才緩解了些。

早上，告假的折子一早交到了皇宮，昨夜折騰到半夜，裴寒忱難得懶散起來，可軍中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去院子裡練完劍，回來沐浴完畢後，陌扶輕還在睡着。

裴寒忱叫人溫好了早膳，也沒有催促陌扶輕，連帶着自己又滑到被窩裡補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