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黑色,白化病的借口不成立。
怪病其實是從小顯現的「蝴蝶」特征,沈别山一直都知道,并将他撫養長大。可以确定,當初沈别山離開軍區的原因就是這個小孫子。并且這事武曌将軍也知情。
A區瞞着教院藏了一隻「蝴蝶」,主神的蝴蝶,教院的蝴蝶。逾越了底線。
也不算,李暮裡誕生後,沈别山主動離開A區,時間對得上。那時候起,沈别山不算A區的人。
武曌将軍對這件事做了隐瞞,裝不知情。沈别山一力承擔,教院問責不到A區頭上。
“沈女士慧眼,從你出生時就看出來你與衆不同。我眼拙,晚了那麼久。”
又是那種眼神,并不冰冷,但視人不為人。觀察,打量,思考,總結——都是數據。
“林秋深,停止用那種眼神看我。”
李暮裡推開他,翻身下床找水喝。
“我那時,接到A區的緊急援助申請,他們請我護送X特區研究員給沈女士做換腦手術,之後将其送往A區。X特區研究員登陸地面,事件非同小可,我必須出面。”
李暮裡仰頭灌下幾口水:“「都是數據」對嗎,你保護的都是數據,我奶奶不是系統人類,仍然是你們的數據對嗎?”
“是。”
“呵”,嘲諷地揚起一邊嘴角。
“聊這些可能煞風景,不過是實話。執行者們保護的不是具體的人,是系統人類和地面人類的數據。年齡、數量、變化,一邊保證數據正常,一邊适應正常的标準在變化,循環往複。”
林秋深從背後抱住他:“那天,X特區給我一個重要數據,他們帶來一顆沈女士想要的大腦,一位絕症病人在心髒還跳動時捐獻出的大腦。”
李暮裡往杯子裡放姜糖,攪拌均勻:“光是這樣還算不上重要。林秋深,你突然竹筒倒豆子,讓我感覺很不适應。”
林秋深在他頸窩埋頭:“我剛剛理清,終于能給你一個交代。證明我不是屍位素餐的執行官。”
“那麼,請繼續。”
“X特區沒有普通的絕症病人,地面上也并非沒有合适的絕症捐贈病患。那段時間我疲于應對蟲母暴走,正是因為之前的容器「蝴蝶」死了。”
水杯從手中脫落,褐色液體滲進地毯,腳面從滾燙到溫涼。
李暮裡這回不得不真地成為輪椅依賴者。
“你怎麼會這麼遲鈍?”
李暮裡覺得林秋深不會這麼遲鈍,中間出現了什麼不可抗力?
林秋深将他的腳放在自己腿上塗藥:
“A區、X特區、你奶奶,合力将我拽進來,理由是找到了壓制蟲母的辦法。
大腦移植後,蟲母也住了進去,沈女士陷入半昏迷狀态。我能做的有限。
在外界看來,是我主導了一切,X特區聽從我,A區配合X特區保護二手容器,抱歉,是沈女士。”
李暮裡仰躺着,胳膊橫在眼睛上掩着,喉嚨滾動哽咽:“奶奶,是為了我。”
「蝴蝶」醒了,蟲母會殺了你,小暮快跑。
跑不掉的。
陳枝一早在紅皇後遊輪底層把他送到林秋深面前,然後那個像真實發生過的夢頻繁出現——林秋深會把他當怪物殺了!
李暮裡應該聽奶奶的,不要去紅皇後遊輪底層。那裡不是樂園,是面見笑面閻羅的地獄開端。
不,不能責怪那時候的自己。那時候的他面對奶奶的絕症十分焦慮彷徨。就算他不去紅皇後遊輪,陳枝一樣不會放過他。
隻有不接觸系統才有可能躲開陳枝設的局,那時候的自己更不可能做到。那時候李暮裡一心想畢業之後立刻進系統安逸生活。
是死路,是必然,是奶奶和他之間的牽絆。
沈别山甩手L堆區給李暮裡時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好了接受「蝴蝶」的大腦,頂替李暮裡成為容器。
沈别山已至暮年,「蝴蝶」基因會改造她讓她活下去,蟲母會折磨她,直到她改造之後的身體達到所能承受的極限。
她堅持不了多久,李暮裡恨自己将奶奶的暮年逼到痛苦的絕境。
“是我,是我害了她老人家。”
“還一直怪錯了人。”
沈别山最近穩定清醒,頻繁對拓荒軍動作。
林秋深這才想通,他親手将一隻「蝴蝶」送進A區。
沈别山在A區的餘部勢力不遜色于武曌将軍。
她如何能确定自己能壓制蟲母?林秋深隻能認為她在賭。
除了保護孫子以外,她還得到蟲母這樣的籌碼——可以威脅系統安全,威脅教院的籌碼。明顯在助力A區與教院奪勢。
她賭得很大,也賭得很值。
以一條絕症患者的命換來轄制教院,助力A區的籌碼;又靠「蝴蝶」基因增強活下來,讓A區護着她,教院也不敢動她;沈别山回到A區,無異于放虎歸山,A區才是她擅長的戰場。
沈别山,老虎離開大山,如今又回到了她的統治區。
李暮裡,一脈相承的賭徒,比之這位家長還不夠格。
“李暮裡,這是她的選擇。從你出生時,她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決定好了。當時的離開,如今的回歸,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林秋深将他的腳放在被子上,收起藥箱。
“你是她最重要的人,但她要為你做什麼,你沒有資格拒絕,隻有接受。所以,你應該清楚吧。”
“你想告訴我無需自責。”
“理性上是這樣,感性上你自己處理。”
“我盡力”,李暮裡超強的接受能力又失靈了。
“我在的話,你是不是哭不痛快,”空氣裡隻有抽噎,“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