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曜走出警局。
室外陽光正盛,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不遠處的樹蔭底下,一輛加長版的保時捷卡宴正安靜地停在那裡。
黑色的車身在陽光下泛着低調矜貴的光澤。
車前和車後站着的幾名黑衣保镖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黎曜擡腳朝那輛車走去。
一直走在他身後的男人快步上前,趕在黎曜前面,姿态恭敬地幫他拉開了車門。
“喀嚓”一聲。
極其細微的聲音。
車門打開了。
車内的冷氣開得有點低,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高級皮革味道的空氣撲在了黎曜臉上,帶着一點潮濕的涼意。
他沒有立刻上車,而是轉頭看了一眼後退在一旁的男人。
男人打了摩絲的頭發看起來整潔優雅,鬓邊的白發也都梳理得一絲不苟,他雙手垂在身側,侍立在一旁,身體微微前傾,低頭看着腳下,姿态十分恭謹謙卑。
或許是察覺到了黎曜的視線,男人也擡頭望向了他。
那雙眼睛明顯見過很多風雨,眼尾布滿皺紋,眼白也不再清澈,但是眼神依舊銳利。
男人看着黎曜,眼神裡的精光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然的冷漠。但隻是一瞬,他又低下頭,重新擺出了那副恭敬的姿态。
黎曜的目光沒有任何波動,他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擡腳上了車。
又是“喀嚓”一聲。
車門在他身後合上。
車内那股帶着香水味道的冷氣瞬間包裹住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膚。
黎曜的眼睛還沒來得及适應車内稍嫌昏暗的光線,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張放大的臉龐。
“你回來啦!”
一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湊了過來,臉上帶着過分熱情的笑容。
他長着一張十分漂亮的臉蛋,皮膚很白,穿着考究,通身都是一副貴公子的潇灑味道,氣派極了。
黎曜沒有應話,他的目光越過了青年的臉,看向了車廂的另一側——
一個女人正坐在那裡,她一手撐着下巴,上半身斜斜地倚在座位上,眼睛盯着窗外,似乎是在發呆。
這邊的動靜好像絲毫沒有引起女人的注意,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過來,看起來仿佛隔絕在另外一個世界似的,十分淡然。
這種淡然難免顯出幾分冷漠來。
車廂内的溫度好像越發低了下去。
黎曜收回視線坐了下來。
“你沒事吧?聽說今天有人要劫持你?真是無法無天啊!你應該受了不小的驚吓吧?”
青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黎曜的臉色,語氣帶着一點讨好的味道。
“姑母很擔心你,聽說你走丢了,立馬就從港城飛過來了。”
黎曜終于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冷淡。
青年的臉色變得有些讪讪的,他笑了一聲,餘光偷偷瞥了一眼身邊的女人,又道:
“三叔叔說等會兒要親自給你賠罪,他上了年紀,眼神不好,忘性也大,昨天去宗祠路上不知道怎麼的,一時沒注意,竟然讓你走丢了,他覺得很愧疚,難過了一整天,飯都吃不下去。”
他又湊近了些,語氣十分親近:
“小曜,你可不能怪罪三叔叔啊,他也不是有意的。”
黎曜還沒來得及開口說點什麼。
“行了。”
女人的聲音突然從暗處傳了過來。
青年回頭去看。
隻見剛才一直保持沉默望着車窗外的女人朝他們看了過來。
此刻她正一臉不耐地朝他指了指桌闆上的空酒杯。
青年會意,忙殷勤地拿起一瓶喝了一半的利口酒,倒了滿滿一杯酒遞了過去。
女人卻沒接,而是忽略了他,直接伸手去拿桌上的另一瓶紅酒,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半杯紅酒。
青年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低頭看着手裡的那杯酒,臉色變得有點僵硬。
紅酒落進高腳杯裡。
液體撞擊着玻璃杯壁的聲音,十分清脆好聽。
車廂頂燈打在了女人的臉上。
那是一張已經不甚年輕的臉龐。即使妝容精緻保養得當,但那張臉上仍然能看出歲月留下的痕迹。她穿着一條深紫色的禮服長裙,外面罩着一件十分貴氣的皮草披肩,頭發盤的高高的,看起來應該是從某種重要場合裡臨時趕過來的。
女人輕輕地搖晃着杯裡的紅酒,擡頭打量着挂在杯壁上的猩紅液體,問:
“怎麼樣?”
車内很安靜,過了幾秒,黎曜的聲音響了起來。
“還好。”
他的聲音很平靜。
女人的目光從手裡的紅酒杯上移到了他的臉上。
“嗯。”
她擡頭喝了一口紅酒,目光淡然地掃過黎曜那張有些蒼白的臉。
“這次你受苦了,但是心裡也不要有什麼怨恨的情緒。”
嘴裡雖然在說着安慰的話語,但是她的語氣和表情卻絲毫不能帶給别人任何被安慰的感覺。
不像是在安慰,反倒像是某種警告。
聽到她的話,黎曜低頭乖巧地答道:
“知道了。”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的頭頂上,似乎是還想再說點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車内重新陷入了安靜。
一旁的青年飛快地掃了一眼兩人,似乎覺得這是一個插話的好時機,他開口道:
“姑母,您看小曜現在也找回來了,要不我們今天下午就飛港城?今天晚上您不是還要參加一場重要的宴會嘛。”
女人轉頭,目光落在他臉上。
青年被她看得有幾分心虛,身體本能地往後靠了一點。
“你剛才說得不錯。”
女人開口道。
青年面色一喜,正要開口說點什麼。
“這點小事也辦不好,我看你三叔也是真的上了年紀,青州這邊的事情交給他我是真的不放心。”
青年面色一滞,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僵在了那裡,但他還是勉強笑道:
“姑母,三叔叔他其實也是太緊張了,畢竟把一個外人寫進我們黎家的族譜,這事情确實也為難……”
女人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冷笑了一聲:
“為難?既然他覺得為難,那給小曜上族譜的事情,還是我親自回去辦吧。”
青年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了:
“可是……”
女人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冷,語氣帶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還有,小曜以後就是黎家的人了,不要再讓我聽到‘外人’這兩個字。”
感受到了女人眼神裡的冷意,青年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涼了一半,他閉上了嘴,鹌鹑似的縮在了座位上,不敢再言語。
車内重新恢複了安靜。
像是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似的,黎曜眼神平靜地望向了窗外。
不遠處的警局大門前栽種着兩棵高大的銀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