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潤十八年,深秋。
自接受殺手的訓練起,暗霜在謝家已有五個年頭。
作為謝家暗自養的不知道第幾批殺手,她被圈在了城外的莊子裡。
五年時間,他們被塞進那戶人家的地下,日日練習暗器和身手,同伴間厮殺,敗者喪命,赢者才能走出這牢籠,成為謝家的棋子。
謝家人卑鄙,早早給莊子上所有人皆下了蠱毒。
他們月月必得服用一次城裡送來的藥丸,不然這毒發作起來,五髒六腑都猶如有成百上千隻蟲子啃食,疼痛和瘙癢并存,使人恨不得即刻了結性命。
偏生這毒又會使人全身癱軟,試圖尋死都不得,隻得歪在地上,連抓撓以求緩解也無法。
暗霜對武打的天分不過到莊子幾日便顯現,她一躍成為謝家最看重的那個。
知曉暗霜的性子和底線,謝廉安冠冕堂皇地就給殺人這件事冠上了“為民除害”的好名頭。
可她看不得弱者死在比試場,因而設法逃出,奈何莊子守衛森嚴,莊子外又是茫茫不知去路,她不出意外地被抓回,并被懲罰至皮開肉綻,在床上癱了一月有餘才好轉。
于是,謝家拿府上住着的她的妹妹威脅她,又欺她所殺之人皆是貪财好色以及為惡不作之輩,加之身上的蠱毒,她不得已成為謝家的殺手一年有餘。
又是一次重大任務,暗霜在謝府裡頭下轎。
負責看管她的大漢上前,說道:“霜姑娘,時候尚早,老爺還未退朝,公子也尚未歸家。你可在府裡随意逛逛,去瞧瞧你的妹妹也未嘗不可。”
暗霜接過适才讓轎夫去買的糕點,直奔謝知萂的屋裡。
謝知萂在屋内,正同丫鬟錦珠賞玩着母親今日給她的珍珠鍊子。
“錦珠,聽母親說,這是南海來的珠子,果真與以往的不同。”
“是呀,姑娘。”
忽而,門外的丫鬟來報:“霜姑娘來了。”
丫鬟的話音未落,暗霜就側身進了屋,歡喜地喊了聲:“小萂!”
知萂登時就将鍊子放下,欲起身迎之,又瞧見姐姐身後的丫鬟和管事媽媽,目光一略過暗霜手裡提着的糕點盒子,臉上瞬時就起了不悅。
她又将屁股放下,把鍊子舉起,不再看姐姐,嘴上滿是抱怨:“姐姐,我都說了你别總是提着那破爛糕點來瞧我,我們謝府又不缺你這幾塊餅子,寒酸不寒酸?倒不如給我帶些金銀首飾。”
暗霜咽了咽口水,提着盒子的手指不由得縮緊,她身後傳來丫鬟們的輕笑聲。
“這個是栗子糕,你喜歡……”
“錦珠,給我把這鍊子裝好。”
“姑娘,又該買個新的首飾盒子啦,這些個都滿了。”
錦珠将交椅底下的四個珠寶盒子一一打開,确乎都是盈滿的。
“姑娘,我不是說把這些盒子都收進隐蔽些的地方去嗎?這樣多惹人眼,怕生事端。”錦珠感受到門外不少目光射過來,不免擔心道。
謝知萂沒有做回答,倒是換上了喜悅的語氣,奔向暗霜去了:“姐姐,正好,我們快快把這些糕點吃完,這個食盒就又可以拿來裝我的首飾啦。”
“你們都下去吧,姐姐不喜人多,你們便給她這個面子,容她一個清靜。”
屏退衆人,下人們在門外各有盤算。
也不知這門内門外靜了多久,公子屋裡來了令,要霜姑娘去公子屋裡領命,說是老爺乏了,便讓公子代為告知。
暗霜推開門,屋内卻隻有一衆丫鬟。
酥雪知曉暗霜今日來了,便明了自己不用服侍謝燎琰了。
自從謝家上下都知暗霜和謝燎琰情投意合後,她心下對暗霜就有了妒忌。
畢竟從小陪在公子房裡的是她,暗霜隻是個半路冒出來的,竟卻比她還要和公子更為親近。
她見到暗霜也就自然氣不打一處來,語氣也冰冷:“公子在回來的路上了,你既來了,就先且沐浴着。”
早先建造與謝燎琰的卧房一牆之隔的屋子時,挖出來一口熱泉,謝廉安便在那屋裡造了個池子,盛着天然的熱水供給謝燎琰洗浴。
暗霜踏進這屋子,池子偌大,幾乎占去了大半間屋子。
她挪步到池子邊,用手輕舀了幾下池中的水,“嘩嘩”的微弱水聲間,夾雜着她的歎氣。
謝燎琰歪斜着步子,屏退身後衆人,将門帶上,一步步邁向那浴池。
屋子裡氲氤着熱氣,水中那女子肌膚雖算不上白皙,但朦朦胧胧間,她的腰身簡直勾人魂魄。
微醺的醉意下,謝燎琰瞬時情動,邁大了自己的步子,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眼睑透着點紅。
“霜兒。”
浸染了酒氣的聲音散漫,帶着略長的尾音。
暗霜回眸,謝燎琰恰好走近。
水霧的掩蓋作用因着二人距離的拉近而變淡,謝燎琰瞧清楚了暗霜背上橫七豎八的傷疤,适才他的嘴角尚是一邊高高吊起,此刻瞬間便将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轉過來。”
暗霜聽話地轉身,并将身子往水下放了放,以此隐去自己背上的觸目驚心。
謝燎琰再次翹起自己的嘴角,在浴池邊坐下,一手撐住地面,一手放在屈起來的膝蓋上。
他墨色的衣角浸到水中,打濕了金色的祥雲花紋。
他招招手,待暗霜靠近後,他撫摸上她的臉,低頭吻上她的唇。
“嘩啦”一聲,謝燎琰跳入水中,雙手觸上暗霜的背,尋找着光滑的皮膚落手。
找尋之間,若有若無的觸摸感給暗霜帶來一陣陣發癢,她癱在了男子的懷裡。
暗霜推了推他,卻沒掙開他的手臂。
謝燎琰垂眸看她,他的眸子愈加濃得發黑,像暴雨欲來前的厚重黑雲。
男人玩弄起她的頭發來,“霜兒,你也該學學酥雪她們,往自己頭上戴些簪啊钗啊的,别總隻是綁成高高的一股,多多琢磨些新樣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整日舞刀弄槍的,戴那些個裝飾的,如何方便?”
謝燎琰捧起她的發,吻了吻,又将唇湊到她的耳邊,輕輕道起她下一個刺殺的目标來:
“過幾日那個蕭鳴澗,是個利害的。那年他佯裝失心瘋,騙過宮裡宮外那麼多雙眼。娘娘把他放到永楓觀,便是為了讓他随着那個國舅爺學文習武。入了王爺府,你可得小心尋着時機取他性命,仔細别被發現了。”
“從前的任務都是直接夜裡潛入,殺了便走,為何這次卻要入他府内潛伏?”
“以往那些人,誰家的府邸都被我們摸得清清楚楚。而禁北王府卻是太子新建給他皇弟的,近來尚在修繕。人多雜亂,就省得派人去探查。”
“阿琰,你方才說他裝成傻子,那你又是如何知曉他是裝的?”
謝燎琰自顧自脫着衣裳,一時沒有給出回應。
他再開口時,已經把話頭轉了方向:“你殺了他回來,我們便成親。”
暗霜側目看他,眼底有了笑意:“當真?”
男人虛抱着她,使她靠在池壁上,俯身親了下她的脖頸,說道:“自然。”
他又親了親她的臉頰:“你且快快了結了他,便又是為城中百姓做了善事。”
“阿琰,和你成親之後,我便無須再殺人了吧?”
謝燎琰将雙手探向暗霜的身下,眼神裡是情動時的難以自禁。
他啟唇,語氣簡短而慵懶:“再議。”
暗霜還欲開口,卻被謝燎琰吻住了唇。
情到深處,她所有的話皆被掩蓋了下去。
謝廉安派人送來了詳細寫着蕭鳴澗性子、經曆、身份等的竹簡以及蕭鳴澗的畫像,暗霜收回莊子後,反複看過了幾次,不久便到了這位禁北王入京的日子。
那日,暗霜和搭檔風竹一起,估算着蕭鳴澗入城的時辰,早早埋伏在了各路人馬入城的必經之路上。
“時辰差不多了。”
暗霜說這話時,将原本高高束起的頭發散下,在身後重新綁成一個松散的發束。
她今日一身素衣,太陽将光柔和地圈住她全身,又送過來幾縷清風,順從地撩動她刻意扯出的發絲。
風竹瞧了,心髒忽的劇烈跳動了幾回,耳朵也開始發燒。
他輕輕咳幾聲,欲蓋彌彰似的,将頭扭向了别處。
擺弄好頭發,暗霜幹脆利落地将手指咬破,胡亂抹在嘴唇、臉頰、額頭上,又捧起幾堆土,往臉上和衣裳上擦去,再把包袱也在泥裡滾了兩滾,便抱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