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說,恐下午雪會下大,囑咐你們帶傘去,省得雪融在衣裳上,濕了衣裳着涼。”
愉放喊住那一團丫頭們,将手中好幾把傘遞過去。
接過傘道了謝,丫頭們就三三兩兩地一窩蜂往街上跑去,一邊跑一邊展開雙臂去擁抱仍然小點小點落着的雪。
遲水和雲桃被感染,不知覺也加快了步子。
到了城内最受歡迎的成衣鋪,又和府上幾個丫頭打了照面,于是衆人便分散各去看衣裳。
掌櫃和夥計忙着照顧那大戶人家的小姐和夫人,便沒着空來看這幾個丫頭。
這倒确實給了她們空閑,可以肆意看着摸着,也不必理會掌櫃煩人的叨叨聲。
隻不過,這倒讓初次來成衣鋪的遲水犯了難。
對于她而言,哪見過那麼多花裡胡哨的姑娘家衣服。
入了謝家之後不用說天天穿的都是什麼男人衣服,即便是從前在鈞峰寨,也沒見過這樣花紅柳綠的樣式。
這家成衣鋪将衣裳先按布料分了大類,又在各布料下按顔色分别歸類。遲水猶疑片刻,原想瞧瞧有無墨色的衣裳,卻發現這鋪子内雖姹紫嫣紅似乎樣樣顔色皆有,卻唯獨缺了墨色這樣深沉的衣裳。
也罷,畢竟皇都城内丫頭小姐無憂尊貴,确乎少有人會愛陰郁的深色。
遲水認命地走到綠色和素色的衣裳區,雲桃在這已經挑挑揀揀了許久,現在仍然在翻翻找找。
遲水打趣道:“這衣裳好歹上百件了,竟沒有一件合我們雲姑娘的眼。”
一語未了,雲桃就取了一件鬥篷,滿臉激動,伸手就往遲水身上比了比,接着重重點頭:“嗯嗯,阿水,這件鬥篷可甚是襯你!”
遲水這才想起,雲桃向來是偏喜黃色粉色那般的顔色,今日第一時間往淡色衣裳沖,原是為了她。
她忽然就為适才的打诨覺得羞愧,心内感動流淌,面上漸漸發起燒來。
雲桃見她沒應答,又推推她:“阿水,你快瞧瞧呀,喜歡不喜歡這鬥篷?”
遲水這才仔細端詳起雲桃手裡的衣裳來。
是一件月白色鬥篷,做工精細,曲水花紋滾滾而去,頗有黃河水浩浩蕩蕩之勢。
這着實是狠狠跌進了遲水的心裡頭。
于是她便抱着那鬥篷,也無心其他,隻随意拈拈看看。
忽的摸到了一件酡紅燙金地花紋襦裙,遲水一驚歎,知萂的模樣浮現在她腦海。
這一條裙子活潑可愛,想來配小萂是極好的。
遲水抱着這兩件衣裙,去問價,盡管買下後,她的月錢就剩不了多少,可她還是将銀子拍在桌闆上,霸氣道:“給本姑娘包了。”
她掂了掂錢袋子,心情是莫名的舒爽。
原來花自己賺來的錢是這樣灑脫的事,她簡直真的要愛上在王爺府當廚子了。
待雲桃買下心儀衣裳,她們便往許家酒肆來。
許家酒肆同在鬧市,他們家生意向來火爆,隻是恰好趕上了午膳後晚膳前的空檔時辰,因而少了很多來吃飯的人,此時店内隻零零散散坐着幾桌吃酒的人。
這樣倒給了雲桃和遲水方便,無須擠過堆着的人群,便到了在算賬的素梨前。
素梨被突然蹿出來的兩個吓了一跳,看清了來人後,她笑出幾顆牙齒,說道:“好姑娘,你們怎麼得空來找我。”
“天降雪了,我帶阿水去買衣裳,”雲桃用雙手擺出框框狀,放在遲水的身子前,“梨姐姐你瞧,我給阿水挑的。”
“今日這一見,阿水确乎是不一樣了。還記得那天王爺剛帶回你來,我見你那臉比今兒這雪還白,可吓得我,好在你如今還能活蹦亂跳的。”
許知葦從後院掀了簾子過來,恰好聽見素梨的話,他笑道:“阿梨,你這話,怎有一種好像養活了自己親生孩子的感覺?”
此話一出,三人皆大笑。
幾人還正玩笑時,遲水偶然摸了摸自己左手腕,竟是空蕩蕩隻剩了一條纖細手臂。
她将袖子一掀,赫然發現今日她特意帶上的手镯不見了。
“雲丫頭,雲丫頭,”遲水猛搖幾下雲桃,神色很是着急,“适才在那鋪子,你可看見我取了我的手镯?”
衆人見她這樣慌張,自然明白那手镯是什麼重要物件,也都跟着着急起來。
雲桃皺眉沉思,隐約好似記得才剛遲水在成衣鋪換衣裳時确實是拆了镯子的。
素梨和雲桃皆邁腿想陪遲水返回那鋪子,遲水腳步不停,但回眸安撫道:“不妨,我自去取回來,你們在這等我就是了。”
原路回到那成衣鋪,遲水急忙奔了那掌櫃去,将镯子仔細描述了一番。
所幸适才她們走後,掌櫃就在一堆衣裳邊看到了一個镯子。
掌櫃看店多年,見這镯子孤零零,便知是哪位姑娘落下,恐是什麼要緊物件,就好生收着了。
這會子遲水一問,掌櫃便拿出一塊綢布,展開後,裡頭是一隻銀色腕镯。
這镯子通體是冷色的銀白,上頭盛放着幾支荷花,花枝繁茂,纏繞上半個銀镯。
镯子内刻着一行小字,念作:“水火可相容”。
顯然,這是謝燎琰贈予遲水的。
遲水在生人前,眼神總冷劍似的。
方才她莽撞地沖進這鋪子,臉上又笑意全無,身姿又是飒爽那挂,若不是衣裳把她的身子襯得削薄了些,那掌櫃的當真要以為店内進了什麼土匪,是來找麻煩,險些就喊人将遲水攔下。
此刻她目光觸及這手镯,眼底忽然就升起一股溫婉,嘴角也挂上淺淺的笑意。
她小心地将镯子推到手腕處,向掌櫃的道了聲謝,便轉身踏出店門。
這雪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天上紛紛揚揚地撒着豆子大小又緊密的雪花。
街上行人皆白了頭又染白了肩膀。
路面上積雪厚重,一深一淺地交錯着行人的足迹。
遲水慢下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極緩。她在感受腳踩白雪和整隻腳丫略略陷入雪内之感覺。
有雪落腳到她鼻子和臉頰,又或是站定在她肩膀和發鬓,毛絨絨的,仿佛有人在輕輕地摩擦她的臉龐。
倏然,她聽見背後有一道爽朗的男聲呼喊:“阿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