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尋文示意她二人坐在自己的對立面後,便拿筆蘸墨,低頭專注在那一方紙張上。
知萂看得尚入神時,東方尋文忽然就擡起頭來,将這畫像遞給她。
知萂接過,和錦珠都吃了一驚。
她們原以為東方尋文畫下的,是此刻的她們。未曾想,他筆下,呈現在宣紙上的,竟是适才坐在馄饨鋪内,給滾燙的馄饨吹着氣的她們。
錦珠隻在心下感歎這書生觀察力倒強,可知萂卻因聯想至别的而默默在心底樂開了花。
“公子真可謂是丹青妙手。”知萂想問他的有太多,可她皆不能出口,斟酌之下,隻道出了如此一句。
所幸,東方尋文好似聽到了她所有的疑惑,在謙虛之詞外,又扯了許多:“姑娘謬贊。小生進京趕考,不過靠這上不了台面的小伎倆賺些生活的費用,給家裡減輕減輕負擔。”
知萂連忙接過話頭,繼而說道:“單從來客之熙攘裡,就可看出公子的畫工着實精湛。小女也鬥膽猜猜公子怕是進京許久,才打出了這樣的名氣。”
“小生上月初才到了京城,不過是恰好選了個好位置罷了,不值一提。”
錦珠見天色轉晚,而主子和這書生的對話卻并無結束之意,便打斷道:“姑娘,天色暗了,該歸家了。”
東方尋文克制着收住一切未說出的話,隻附和道:“天确實将昏了,二位姑娘還是早些回去的好,莫叫家裡人着急。”
知萂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到底是向東方尋文道了聲别,和錦珠往謝府回了。
二人才到謝府門口,隻見庭院裡又停了頂莊子上的轎子。
知萂叫住一個丫鬟,得知老爺夫人大公子皆還在主廳,就讓錦珠把胭脂提回房,自己揣着那丹青,偷偷摸摸地往主廳去了。
她一路過來并未見到成群的下人在待命,快到主廳門前了,才見到兩個打手裝扮的人站着守門,她便知堂上在交代什麼重大的事。
趁打手未瞧見她,她趕緊将腳步轉了個方向,往偏房去了。
不出她所料,這偏房果然無人防着。
她十分順利地就溜進偏房,往窗戶紙上戳了一個洞,就将主廳内一切收入眼底。
隻見主廳上,謝廉安和王氏端坐,謝燎琰在底下的交椅上懶洋洋地靠着,他們的目光皆放在地上跪着的一女子。
“當真也要殺了暗霜?”地上的女子問道。
由于謝燎琰背對着她,知萂便看不清他的神色,可端坐着的兩個面上皆是冷漠。
謝燎琰開口道:“不忠心的棋子,下場隻有死。”
謝廉安接着說道:“入王爺府,殺蕭鳴澗,嫁禍暗霜,嫁禍不成則直接殺了她。這般明了的任務,你若是聽不懂,我不介意再找人來替你,隻是恐怕你也走不出謝府了。”
女子知曉謝家的規矩是一人一事,殺手間的任務幾乎不會互通,這是謝家給自己上的又一重保障。若是有人說漏了嘴,使得自己的任務給莊子上的其他人知曉,無論是說者還是聽者,下場都隻有死。
于是,她再次俯身,将頭碰地,說道:“明白了。”
“下去吧。”
女子起身,知萂忙将眼睛移開,悄聲從偏房退了出去。
錦珠在姑娘的閨房一罐一罐看着哪樣的胭脂好,外頭傳來了不小的響動。
她出門一看,竟是幾個丫鬟扶着知萂一瘸一拐地回來。
“姑娘!你怎的了?你們這些不用心的,怎麼讓姑娘摔了跤?這是想領罰?”
“錦珠,無妨。快扶我進去看看胭脂。”
衆人擁着她到房内坐下,她試起胭脂來,幾個丫鬟蹲在她腳邊,掀開她的衣角察看她摔得如何。
“姑娘,好端端的,為何摔了?”
“失足跌了一下。”謝知萂默默慶幸好在不是被偏房的門檻絆倒,不然偷聽的事兒被發現了,必然免不了一陣家法伺候。
丫鬟去找藥膏的找藥膏,打水的打水,拿手巾子的拿手巾子。謝知萂卻一心撲在這胭脂上,又叫錦珠打開她收藏的幾個首飾盒子,好像這些才是治傷的良藥。
地上,丫鬟細心地拿熱水擦着謝知萂的血漬。
謝知萂細細地點着這些胭脂:“這個顔色,錦珠你瞧,分明醜得很,葉家的那個用了,她們還都誇她,看來醜也不得不留下……這個,沒見着她們用,我偏要做第一個的……那個有些難看,你們可要不要?”
丫鬟們眼裡是渴望,謝知萂覺得有趣,将這蓋蓋了,往地上一抛,笑道:“誰先撿到,我便給誰。”
丫鬟們一哄而上,如同搶奪食物的野獸。
“這還有,那兒!那兒!”
謝知萂在椅子上笑得直不起腰,一個勁兒地拍着桌子。
地上的紛争結束,丫鬟們又湊過來替她擦上藥膏。
待錦珠确認首飾一件沒少,她就讓錦珠把各類玩意收好塞回交椅底下,又把胭脂放入妝奁,就在衆人的伺候下吃了飯,淨了身。
照例去佛堂禮了佛,便打算歇了。
她制止了即将吹滅她床前最後一盞燈的錦珠,含糊說過會兒她自己來。
聽到錦珠的關門聲,她又一次彈起,掏出枕頭底下藏着的那幅丹青,仔細端詳起來。
除了看那人筆下的她之外,她還摩擦了不知多少遍那人在角落寫下的“東方尋文”四個字。
困意實在壓人了,她才把這畫疊得規整,放入了褥子底下的暗格。
知萂吹滅那盞燈,一覺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