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萂方才見娘親動怒,就忙躲到一邊去,見他們散了,便悄悄跟着到了主廳,結果又聽見爹爹發了好大一場火,就聳聳肩,拉着錦珠出了門去。
她們直奔到了那家近來火爆的胭脂鋪,此時仍舊有不少姑娘在鋪子裡擠着。
謝知萂雖素來愛華麗的首飾,可出門向來是不敢裝飾甚多,唯恐露富引來禍端。
不過,這胭脂鋪開了許久,掌櫃的是有眼力的,因而縱使謝知萂隻戴了一根金钗環,她還是識得謝家二姑娘,趕緊地就迎了出來。
掌櫃為她細細介紹起最近的新品,她卻隻道要那在近來官宦女兒中傳得火熱的幾樣。
待掌櫃一一拿出,她也不開蓋瞧瞧,就讓掌櫃的拿錦盒子包了。
錦珠在後頭提着這一盒約莫十來小罐的各樣胭脂,随着主子在街上晃悠。
到了集市處,她們過了幾家零嘴的鋪子,于是手上又多了幾包吃食。
知萂忽地瞧見前頭有馄饨鋪,一高興拔腿就往那邊跑去。
即将過一個街道時,不知哪蹿出來一匹馬,馬的主人來不及喊停,錦珠也趕不上拉住知萂。
眼看知萂也刹不住腳就要被馬撞上時,突然有人将她往後一拉,一個轉身間,她撞入一個人的懷裡。
身後馬蹄聲漸遠,知萂依舊心有餘悸。
不過,她總算想起來看看這位救命恩人。
于是,她擡眸,對上一雙水潤潤的眼睛。
這天竟然在方才那短短的時刻降起雪來,這會兒,他垂着的睫毛濃密,接了好幾粒的雪。
兩人猝然如電擊般彈開,拉開了一點距離後,卻又隻會呆呆望着彼此不動。
知萂的臉頰被打上幾抹紅暈,圓杏般的眼睛潋滟起幾波春水。
對面的少年郎一襲青色圓領袍,頭上戴着儒巾,身上背着個竹簍子。此時他耳根發紅,長長的睫毛顫動,抖落了好些雪。
二人正局促不知如何開口時,偏生又來了一陣狂風,把他簍子裡的紙張吹出來好些,在他們二人周遭肆意卷着飄着。
這一下,他們才終于又習得了行動的能力,二人都忙去抓尚在半空中的紙,或是撿已經躺在了地上的。
大風來得奇,走得快,沒一會兒就從他們身旁溜走,若不是那些空白的紙都落到了地上,還真要讓人懷疑起才剛是否起了一陣風。
兩個人蹲下又站起,知萂把目光掃到少年郎的臉上,二人眼神對上,又默契地移開。
知萂雙手捧着那薄薄幾張紙,遞給他時,竟像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手輕微地抖動着。同時又差過一個剛呱呱落地的嬰兒,想笑,卻莫名忘記了如何笑。
書生模樣的少年終究是比她先學會了笑,他将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對她溫聲道:“多謝姑娘。”
知萂也總算回過神來,答道:“小女才是要謝過公子。”
錦珠見他二人之間氛圍微妙,連忙過來打斷,拉着姑娘要走。
書生見狀,也點頭含笑,做道别的姿态。接着,他轉身離去,卻是幾步一回眸,但目光遮遮掩掩地,總落不到知萂的身上。
知萂在原地呆着不動,見他恰好到自己方才欲去的馄饨鋪旁住腳,繼而從旁邊搬出桌椅,擺上簍子裡拿出的筆墨紙硯等,再展開一張大紙壓在面朝行人處。
那紙上寫着幾個大字,待知萂二人走近了,始才看清:
“許吾一盞茶,予君一丹青。”
大字底下又生出幾行小字,标着這一幅丹青定價幾許,又說明可畫人之畫像,也可畫山河湖泊與那世間之萬物。
再有一落款:東方尋文。
知萂點了馄饨後,拉着錦珠,挑了張離這書生的小畫桌最近的桌子坐下,趁馄饨還在熱鍋裡翻騰,她恰好得了空托着腮佯裝發呆,實則在看着那人的一舉一動。
東方尋文将自己的攤子簡易地支起來,就備好丹砂和青雘等各類顔料,靜待客官上門。
他的名聲在街上好似不小,這剛出攤沒一會兒,就有人尋上門來。
有男女兩個來找他畫夫妻二人圖的,有孩童來找他畫送給娘親的生辰禮的,有姑娘家來找他畫個人畫像的,更有仰慕他的女子,大膽地來纏着要他畫自己和他的二人像。
知萂端着碗馄饨,隻見他作畫時提筆轉峰,行雲流水,在雪花點點下,他宛若一座翠綠滿貫的山,遠遠地獨立于這鬧市之外。
畫至忘情處,他嘴邊就染起一抹笑。
畫畫的人入了迷,吃馄饨的人也癡了情。
“姑娘,你這一碗馄饨怎麼吃得如此慢?早該涼了吧。”
錦珠上手碰了碰知萂手裡那碗,這哪還有什麼熱氣,隻餘下幾分的冷意。
錦珠這一說,知萂才後知後覺地被冰了的馄饨帶起一陣冷顫。
“姑娘,你别吃了。前些日的那場病方才轉好,莫又吃出什麼事來。”
“也罷,錦珠,我們也去畫一幅丹青來!”
話還未說完,她已經拉着錦珠到了東方尋文桌前。
“東、方、尋、文、公子。”
知萂看向那個落款,一字一停頓地蹦出了他的名字。
東方尋文擡眸,見來客是她,隻覺自己的名字從未被人念得如此動聽過。
他的嘴角是溫柔的笑意:“二位姑娘想要小生畫什麼?”
知萂多想像其他姑娘一樣,要他畫自己與他,可她不能。
她隻能說:“還請公子幫小女和錦丫頭畫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