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萂她許給哪戶人家了？”東方尋文坐下，低垂着頭。

遲水的話哽在喉嚨許久，千言萬語不停地上下滾動，偏就是到不了嘴邊。

她要來一盞茶，仰頭一飲而盡，随着淚水翻湧到眼眶，她才終于将那句話說出：“小萂不在了，她在城外東坡上。她與我的最後一面，不停地說着對你的喜歡。”

她的一字一句蹦進男子的耳朵，男子呆了好一會，才顫着嘴唇，扯出一抹笑。

他搖着頭，責怪道：“你是小萂最敬愛的姐姐，你怎能拿她的性命開這樣的玩笑？她不過是許了别的人家，她無力反抗父母之命是嗎？才讓你編了這樣的話來騙我。你當真是在騙我，可是否？”

“你不過是同小萂一起在騙我，定是的。”東方尋文眼看遲水的眸子被淚水全部打濕，她眼裡和話裡是那樣的真實，但他不願去相信。

遲水的心簡直像在被人拿刀子不停戳。

她原以為是小萂一廂情願，那小萂就算離開了，遺憾也并非特别大，畢竟東方尋文日後定會娶别的女子。可為何東方尋文是藏着喜歡不曾表達？為何小萂從來就不知心上人也将她放在心裡？為何此時的東方尋文讓她看見了他有多愛小萂？

他們本該可以相守一生，偏偏小萂死在了東方尋文放榜的當日。

要是她早些替小萂問清楚東方尋文的心意，或許小萂就不會做出當初的選擇。

遲水臉上淌着淚，酸澀堵住喉嚨，使她隻能輕輕搖頭以示否定。

對面的男子依舊咧嘴晃着頭，但他笑着笑着就讓斷線的淚打濕了他的衣襟。

屋内沉默良久，遲水吞下許多濕意，柔聲問道：“你怎麼沒早些告訴小萂你的心意呢？她原以為你不喜歡她的。”

哭到把臉藏進臂彎裡的東方尋文聞聲擡頭。

他說他與小萂初次見面時便動了心。

他說他知謝家高貴恐謝大人拒絕他的求親。

他說他科考前途未定因而即使他覺察出小萂眼裡的情感也不能給小萂期待。

他說他想着待事業已成有了給小萂好生活的前提再親口告訴她自己是多麼喜歡她。

他說他若是早知今日，定要在過去無數次相處時将全天下最好的喜歡都給她。

遲水看着眼前的男子哭得愈發難以自已，看着他躲在自己的手臂裡不停抖動肩膀。遲水聽着他自責，聽着他懊悔。

原來小萂本能擁有這樣好的愛。

遲水仰頭，兩行淚順從地滑過臉頰。

“這個給你，也算是個念想。”遲水拿出懷中那兩幅畫，攤開在東方尋文眼前。

一幅畫中小萂一抹紅妝，和東方尋文正明亮亮地喝着交杯酒。

一幅畫中二人身側柔雪飄落，彼此交接着宣紙。

洞房畫中的小萂，同東方尋文夜裡想過無數次的場景重合。

他原以為要是一切順利，按着祖父祖母所選的黃道吉日，他最快下個月便可迎娶小萂進門。但這已成了一生的不可能。

淚水滴落到畫上，東方尋文連忙拿開，害怕水濕掉了小萂的畫迹。

“小萂為什麼離開呢？”

遲水不知如何回答，這問題實在說來話長。東方尋文既然以為她是謝家女兒，那便說明小萂并沒告知他謝家的一切。

思來想去，她隻簡單地回道：“日後等一切結束了，我再同你細細講。總之，謝家不是什麼好地方，小萂不希望你靠近謝家。”

遲水将兩幅丹青疊齊整，推到東方尋文跟前。她已止住了淚，對他說道：“時辰不早了，你若是想去祭拜小萂了，便來王爺府尋我。我叫遲水，而非謝姓。”

男子含着淚眼看她，遲水起身後，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輕輕拍了幾下，安慰道：“東方公子，作為小萂的姐姐，我感激你對小萂情深意重如此。但同樣作為小萂的姐姐，我還是希望你能盡早走出，無論你日後娶親與否，小萂都會開心你曾記挂過她。”

“既是進士身份，為百姓多多謀福，不可因小萂之事而頹唐。日後也歡迎你來尋我，你可以把我當姐姐。再會。”

遲水歎了幾口氣，推開書房門，與兩個老人家道了别，便出了門去。

老人看出遲水臉色不太好，對東方尋文有了擔心，來到書房處敲響了門。

東方尋文忙胡亂摸去臉上的淚，擠出笑意喊道：“遲姑娘給了孫兒一些書籍，孫兒想好生看看，祖父祖母無須擔心。”

門外兩個老人對了對眼，親手帶出來的孩子，怎可能聽不出他話語裡的逞強。但既然孩子還沒做好對他們說的準備，他們便佯裝不知吧。

“尋兒，祖父祖母去街上逛逛，你好生看書。”老人家相互攬着手臂，對書房喊了這樣一句，就關上了家裡的門。

東方尋文來到卧房，撐住書案才得以站直。

他取出一個精美的木盒子，輕啟盒蓋，裡頭置放着一根銀簪子。

這是他放榜當日買下的。

那日張貼榜單處，東方尋文攥着兩手的汗，一番找尋後終于在榜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在人群裡，他就已按耐不住地高聲叫喊：“我中了！我中了！”

身邊同樣看榜的青年人對他一番祝福，他一一謝過後擠出了人群。

早已走過無數次的尋常路忽然變得奇怪起來，輕飄飄的，好像水面的波浪不停翻湧。

他就這樣磕磕絆絆地往家裡趕。

路上遇見了一個常來光顧他丹青攤子的姑娘，姑娘見他這樣開心，已猜到他是中了舉，詢問祝福後又因着同路，便和他一起走了很遠。

一輛馬車從他們身後經過，東方尋文正在這姑娘的陪同下挑選着簪子。

姑娘問他這簪子可是要送給喜歡的女子，他羞怯地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是想送給祖母。

給銀子時，他買下了兩支完全不同的簪子。

一支檀木簪，樣式簡單穩重，後來被插到了尋文祖母的發髻間。一隻銀簪子，在簪子的頂部開出幾朵花來，據掌櫃的說，這是城中年輕女子裡最時興的款式。

東方尋文緊緊攥着這支銀簪子。

原該在新婚當夜作為送給新娘子的禮物的它，如今隻能永久靜默着躺在這個木匣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