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你爹,我一輩子都無法得到錢和權。他永遠隻會把搶來的錢給那些叫花子,永遠不許我偷拿哪怕一分。我怕沒錢,我更怕被人欺負。我才去找了我夫人的父親,要助他剿匪,助他升官。他說若是這事成了,便把他女兒許配給我,也可以推舉我做城主,我才鬼迷了心竅……”
“為了一己私利,你就害了寨子裡四十來人的性命?鬼迷了心竅……鬼迷了心竅?”
空氣裡忽然飛着刀片,遲水吸入的每一口都是剜心的疼。
她全身的氣力都被卸到不知何處,若不是蕭鳴澗将她扶在懷裡,她怕是就狼狽地滾到了地上。
遲水的眼眶蓄滿了淚:“那夜大火燒在我們竹制的屋子,你可曾停過殺人的刀?我跪着求你放過,若不是我爹把我推開,我早死在那裡了吧。鬼迷了心竅?别是隻把你自己騙了。”
滿載童年的房屋在大火裡倒塌的畫面又沖到遲水的眼前,一段話說到最後,她崩潰地指着曹若山大喊。
曹若山垂下頭,不是愧疚,他不過覺得遲水的指頭對他有些不尊。
在蕭鳴澗的攙扶下起身,遲水拖着步子到了曹若山跟前,一掌一掌落在他臉上落得幹脆。
“曹若山,寨子救你性命,供你吃喝,奉你為二當家。你下流,你該給寨子裡的人償命。”
那年遲水兩歲,一日遲父帶着寨子裡的男人們去劫一個貪吏的出行隊伍,他們回來時不僅帶回了些銀兩,遲父身上還背着個少年。
這少年便是曹若山,那會他還沒有自己的名字。
他清醒後說他原是一村裡人,幼年時家裡遭了匪徒,雙親被殺,他也被擄走。匪徒将他變賣,他從此跟着黑心的買家做活。
買家是個脾氣差又愛喝酒的,他掙來的錢總被搶了個分文不剩,還時常挨買家的打。他試着跑過,可買家總有辦法把他抓回來。一次次的虐打中,他再沒燃起過逃跑的心。
前些日買家把他贈給那個貪吏做家養娈童【注】,這才得以被遲父救下。
後來曹若山才有了自己的名字,從前他的名字是各種羞辱性的詞語,曹若山是遲父問過他意見後給他取的,寓意如山般穩重和堅韌。
萬沒想到,這座遲父親手培育起來的山,最後壓迫死了他整個家族。
“白眼狼,你的眼睛既是擺設,我便幫你取了。”
盡管遲水冰塊似的眼神隔着淚,但還是凍得曹若山直哆嗦。
遲水到曹若山身邊彎腰撿起自己的匕首,盯着他的眼睛不放。
“遲水!小水!不成的,清清才十歲,十歲,她不能沒有爹!”曹若山驚恐地求饒,顯得語無倫次。
清清,大抵就是他的女兒。
遲水一面笑,一面落着淚。她難以自控地後退,最後跌坐在地上。短匕脫了手,滑到一邊去了。
還是蕭鳴澗及時上前,撐住了遲水的背。
他輕拍遲水的肩頭,一手又替她擦着淚。
懷裡的人如同聽到了什麼荒謬至極的話,她不停地重複:“十歲……十歲。”
遲水再次激奮地将手指向他:“你的女兒十歲就不能沒有爹?我十歲的時候你把我爹娘和所有親人都殺了,你還記得嗎?”
她擡眸看了看蕭鳴澗,後者的眸子裡盛着無限的心疼。
她又有了力氣,接過蕭鳴澗手裡的那柄匕首,她再次挪步到曹若山跟前。
青筋在恐懼的作用下不停跳,曹若山再一次混亂着開口:“小水,你最善良的!小水你不會殺人!我是若山大哥哥,你不能殺我的,你說了不殺我的!”
“考慮過了,你得殺。”
但不知為何,遲水的匕首提起,在空中停滞片刻後,又無力地垂下,她突然往一側去了。
曹若山正松一口氣,卻又對上随遲水一同來的那個男子的眼。他被狠狠刺了一下,胸腔裡的那個玩意瘋狂跳着。
翻找出大塊的布,遲水将此塞進了曹若山的嘴裡,将他整張嘴都撐圓,使他再無法說話,隻能“嗯”和“唔”。
遲水一手支在曹若山的肩上,一手抓着匕首,她沒低頭,匕首卻沒有偏差地陷入了曹若山的左眼裡。
鮮血噴濺,底下的人整個身體都痛得後仰,在地上打起滾來。遲水将他搬起,匕首又光臨了他的另一隻眼。
遲水松了手,曹若山嘴巴叫喚不得,手又抓碰不得,被捆綁的身軀隻好在地上蟲似的扭動。
短匕的尖觸到曹若山的胸膛,他已然沒有時間來管這細小的擠壓感覺。
遲水搖搖頭,将匕首拿離,而後刀痕開在了曹若山的肚子、手臂、大腿和鎖骨。
不到一句話的功夫,曹若山的衣服就已被鮮血染成鮮紅。他身上無數處劇痛一起襲來,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哪裡受了傷。
匕首從遲水的手中滑落,铿锵地落到了地上。
蕭鳴澗這時上前,輕輕把遲水拉遠,借屋内的幹淨布條幫她擦去身上被射到的血。
曹若山的血越來越多的湧出,蕭鳴澗帶着遲水躲避,以防鞋子沾到血迹。
直到地上的那個血人徹底沒了動彈,臉色發白的遲水才用氣息吐出:“走吧。”
她邁開腿,卻險些跌在地上。
蕭鳴澗替她蒙好面,直接把她抱起,按着白日裡商量好的路線,沒有任何差錯地回到了客棧的卧房内。
可他懷裡的遲水沒有生氣,像一棵瀕死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