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牆邊收拾着情緒,蕭鳴澗總算把臉上的糊塗擦了個幹淨。
他要走向宮門方向時,卻突然聽得身後父皇的寝殿外傳來急急的腳步聲。
蕭鳴澗走出轉角,看見皇後邁着大步往皇帝寝殿的殿門來,這速度,幾乎要把腳後跟擦出火來。她身邊的蕭甯柯手裡拽着張紙,已經跑到母後的前邊,沒顧上讓宮人通報,就跨了門檻奔進去。
不好的感覺在心裡生根,蕭鳴澗也很快進了父皇的寝殿。
蕭甯柯跪在皇帝的床前,一向沒什麼神色變化的她,此刻的臉龐上蒙着厚重的一層着急和悲切。
皇帝倚靠着床頭,正在讀蕭甯柯帶來的那張紙。
蕭甯柯聲音有些發顫,在對皇帝懇求:“求父皇快派人去找阿姊。”
皇後到蕭鳴澗身邊站停,他急切地問:“小枝不見了?”
皇後重重地點頭,眉宇間皆是焦慮。
床上的皇帝把字都讀了,手忽然一軟,無力地砸到褥子上。
那張紙飄到蕭鳴澗腳邊,他拾起來,上面是蕭甯枝的字迹。
她說她聽了一輩子旁人的言語,觀察了一輩子旁人的言行,她實在好累。
她說她也希望自己能不顧慮别人對她所說,也盼望自己能不再為了旁人憋屈自己。她說她羨慕皇嫂嫂能活得灑脫自在,也羨慕小柯能冷心冷眼對世間萬物,她說她曾無數次說服自己放下對别人的讨好,可她實在做不到。
她說她設想過許多次自己離開的方式,最後覺得還是被水淹沒來得最好。
因為當整個人浸到水裡,視線會被模糊,耳朵也會被水流堵住。這樣,她便可以看不清别人的臉色,聽不見别人的話語。
她說她已然試過許多次了,日日沐浴淨身時,她都要把全部的自己丢到水裡泡到再無法憋氣。
她說她逼着自己忘掉孩童時候的那些不愉快,逼着自己練習最真實的笑臉,後者她做到了,但是前面一條,她學了這十幾年,都不曾學會。
她說謝謝來到這座深宮,謝謝身邊大部分對她好的人們。她說她對他們的愛是真的,在他們面前的笑大部分也是真的。
她還說祝大家都各奔美好的前程,祝大家一如既往的美滿。
信原本停止在她對小柯的囑托和她自己的署名及時間,但莫名在最後又多了一段:
“本來沒想跑那般遠,但那口井的四周總是來人,我若是在那些長睡,怕是會吓到好多宮裡人。所以我跑得遠遠的。小柯你定會要來找我,其實不必了,我會想法子讓自己沉到河底,避免死後的我吓唬到來玩耍的人們。”
蕭甯枝寫下的時間,是昨日午後。
距離這會,已然過去了大半天的時辰。
薄薄的一張紙壓得蕭鳴澗的手有些顫抖,他擡頭看向父皇。
皇帝呼吸變得粗重,皇後早過去他身邊給他順着氣。
他張口要喊外面的侍衛進殿來,卻如何也喊不大聲。
最後是蕭鳴澗對外邊喊了句“來人”,才有侍衛執劍入内。
皇帝本就拖着病體,此刻一急,更是說不出話來。蕭鳴澗便自己安排了人下去:“把昨日值夜的宮女、侍衛等一衆人都叫到此處來,要快!”
侍衛知曉定出了什麼大事,沒有耽擱地就往外跑去,半柱香的時辰後,昨夜值守的宮裡人就都到了皇帝的寝殿門前。
蕭鳴澗把蕭甯柯扶起,自己出了門去問詢那些宮人。
有夜裡在井邊碰上了蕭甯枝的宮女和侍衛站出,把昨夜的情景一一說了,但侍衛說他親眼看着公主回到了寝殿内睡下。
這個侍衛剛回到人堆裡站好,又有兩個侍衛上前,說是三更時分,他們巡視時,遠遠就看見有一個黑影閃過,但是待他們追到廢殿處時,明明是一條直行的路,卻沒了人影。
“廢殿?”蕭鳴澗想起什麼來,趕緊就邁過門檻,問道:“小枝手裡是否還有廢殿地道的門鑰匙?”
“小枝不曾還我的。”皇後站起,有些懊悔地捏了捏拳。
再出了門去,蕭鳴澗心裡已有了大概的猜想。他急忙要人找些會凫水的人來,趁人馬還未到齊,他又入殿内,對着裡面的人做寬慰:“小枝走不遠,兒臣帶人去城邊的那條河裡找一找。你們莫着急,兒臣會派人來往通消息。”
蕭甯柯沖到蕭鳴澗跟前,抓着他的手腕:“皇兄,我也要去,帶我去!”
“小柯……水裡兇險,天又冷,你在宮裡等皇兄。”
“我要找阿姊,我要見阿姊。”蕭甯柯控制不住地抽搭鼻子,眼眶紅了一圈,但沒有淚滑下。
皇後攬住蕭甯柯,柔聲道:“小柯乖,在宮裡等皇兄,小枝她……她不會出事的。”
蕭甯柯猛烈地搖着頭,如何也不肯,但還是被留在了宮裡。
殿外一隊人集結完畢後,蕭鳴澗就給他們都分了馬,即刻上馬在前面領着他們,往城外飛馳。
河邊有許多碎石,大的小的,錯落地硌在人們腳下。天氣變冷,河裡玩水的人們少了不少,蕭鳴澗他們趕到時,不過有臨近房屋的人們在借河水拍洗着衣物。
蕭鳴澗對他們說:“有勞了。”
接着便把自己身上的折扇玉佩等一衆裝飾的物件拆下,很快地就潛到了水底下。
一條不大的河流裡瞬時間就有了十來個上上下下的腦袋。
他們順着河流左右地遊動,也入了水裡四處看着,可找尋了一炷香的功夫,也沒有看到河裡有半個人的影子。
日頭在西斜,河水更被上了一層冰感。
人們再浮出水面時,大風卷過他們濕答答的腦袋和臉,激得他們打了幾個哆嗦。
衆人的手腳被水泡得起了皺,但沒有人趁着不在蕭鳴澗的視線裡就偷懶上岸。
因為長公主是一個時常委屈自己也不願麻煩他們的好主子、好姑娘。
體力逐漸不支,蕭鳴澗也爬上了岸,同幾個男人一起坐着,大口喘着氣。
幾個人打起噴嚏,蕭鳴澗臉上濕漉漉的,他抹了一把臉,河水去掉了,又有熱的液體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