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這河裡找不到蕭甯枝的屍體,或許能騙自己她隻是離家出走而并沒有死。
想到這一處,蕭鳴澗心上的沉重就輕了些。
可是,河中央突然就有一個腦袋很焦急地破出河面,手也跟着對岸邊揮起來,他一邊喝着臉頰上滑下的水,一邊大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蕭鳴澗心驟地一緊,雙腿已然箭步跳到了河裡,跟着那人往河底最深處遊去。
離水面越來越遠,隔着混沌的河水,蕭鳴澗努力睜着眼,漸漸就看清了眼前有黑色的發絲在随着水流在飄動,而再往下,是蕭甯枝發白的臉和青紫的唇。
她閉着眼睛,神色很平靜。
蕭鳴澗和那人将手托上她的臂彎,要把她拉出水面。
但一使力,卻忽覺重量竟不是他們二人能輕松拉起的。他們的力氣被一卸,憋着氣的鼻子猛然一吸氣,把不少水吸到了鼻子裡,兩個人都被嗆了一下,呼吸也就被打亂,隻能先放棄了蕭甯枝,到水面呼吸着空氣。
緩過來後,蕭鳴澗又叫了幾個男人過來,他們再次入水,三四個人用力,才把蕭甯枝拉到了岸邊。
她躺到岸邊的碎石上,人們這才看見她的雙腳都綁了兩塊大石頭和幾塊小石塊。她的腳踝被勒出了一圈紅色。
蕭鳴澗坐着看她,手掌揩過了臉頰十來次,都擦不幹淨臉上的水。
河風把她的碎發吹亂,黏到了蒼白的臉上。她還是和往常那個活潑又善解人意的蕭甯枝一樣長得可愛,可是她再也沒有了睜開眼睛的能力。
蕭鳴澗跪到她腳邊,想替她解開那兩圈石頭。
但蕭甯枝綁得那樣緊,蕭鳴澗如何都解不開那個小結。
他的神智一下子就崩塌了。
蕭鳴澗把冰冷的蕭甯枝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裡,如同那年他抱着仍在襁褓裡的這個皇妹。
“皇兄帶你回家,我們回家。小枝,記得要回家……”
蕭鳴澗并沒有哭出聲來,他不停摟緊這具在世間受了二十年悲苦的身體,止不住地嗚咽。
其他男人們都曾受過蕭甯枝的寬容或體貼,也都忍不住地湧出淚來。
在淚水中,蕭鳴澗扭頭對其中一個男人吩咐,要他去城裡拉輛馬車來。
馬車颠簸到河邊,蕭鳴澗抱着蕭甯枝上了車,他們回到了皇宮内。
蕭甯柯一直在宮門處候着蕭鳴澗的消息,見一輛不曾見過的馬車駛入,馬夫又是方才随着蕭鳴澗出去的人,連忙就跟了過去問:“如何了?阿姊呢?”
蕭鳴澗把蕭甯枝抱出,無言站在蕭甯柯面前。
蕭甯柯看着眼前濕淋淋沒有生氣的阿姊,她不可置信地在阿姊和皇兄之間變換着視線。
“我……阿姊……”蕭甯柯撲到蕭甯枝身上,把她從蕭鳴澗手裡搶過,抱着她摔到了地上,緊緊将她的臉貼上了自己的。
蕭鳴澗蹲下身,輕拍着蕭甯柯的背。
得了消息的蕭鳴淵趕回,剛入宮門,就收入了蕭鳴澗和蕭甯柯的身影。再跑過來一看,蕭鳴澗咬着唇在哭,蕭甯柯懷裡圈着蕭甯枝,恍惚地直盯着前面。
蕭鳴淵的雙腿無力氣地軟下來,他跌坐在地上,手碰上蕭甯枝冷冰冰的頭發,便也如蕭鳴澗一樣,失了說話的能力。
蕭甯柯在地上坐着不肯走,也不肯交出蕭甯枝的屍身,皇後攙着皇帝走到宮門處,一家子人都哭過了,才含着淚眼對蕭甯柯勸解一番,說要替她的阿姊更衣淨身,準備葬禮。
聽到“葬禮”二字,蕭甯柯擡頭,幹涸的眸子看着皇後,對她啞着嗓子說:“母後,不要葬禮,阿姊沒死,為何要葬禮?”
皇後牙齒打着架,不顧形象地跪到地上,把蕭甯柯摟進自己的懷裡,抖掉了一個發钗,也抖下了好幾行的淚。
衆人又勸了好久,才把有些癡傻的蕭甯柯送回了有馨宮,把蕭甯枝安置好,去尋了人來着手葬禮。
蕭鳴澗傳了信回王爺府,他在及雲宮住下了。
夜裡,皇後實在憂心蕭甯柯,便與她一同睡。
從蕭甯枝回到宮裡起,蕭甯柯的眼睛就放得直直的,空洞地一直望着前面不知何處。
宮女們隻能給她用帕子擦洗身體,喂她吃了飯,把她送到了床上。
皇後在床邊坐着,拍着她的被裘,像哄孩童一般哄她睡覺。
蕭甯柯的眼皮子還沒打下來,她無法穿透屋檐看到星星。
她終于說了第一句話:“母後,阿姊怎麼忍心抛下我?”
皇後的手一頓,喉嚨也被堵住。換了好幾口的氣,她才得以開口:“阿姊可能想成為星星保護你。”
“沒有星星的,人死了就死了,她是不要我了。”
“阿姊最愛小柯了,這不是她的本意。”
蕭甯柯的目光有了些實在的:“不是她的本意,是誰?”
“小柯說什麼?母後沒有聽清。”
“我知道了。”
蕭甯柯的眸子微微眯起,眨了幾下,接着便閉上了眼。
皇後摸了摸她的頭,待她呼吸平緩了,才睡到了她的身邊。
睡了一夜,蕭甯柯仿佛從悲傷裡抽出了身,她同宮裡大家吃過了早膳,又去陪了蕭甯枝好一會,才回到了有馨宮内。
蕭甯柯在寝殿裡待了不久,又出了門。她說想自己靜靜,就不要人跟着。
宮女們也覺她向來是沉默的,碰上這檔子事,讓她自己獨處消化消化情緒或許的确比她們一直跟着要來得好些。
可是,她們沒有一人看見,蕭甯柯的袖子下緊緊攥着的,是一把極鋒利的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