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看了一夜的雪,她不知道這個結果算什麼,究竟是她抗争成功了,還是這隻不過是再一次的延遲而已。
她問梁稚月為什麼她沒有被判死刑,為什麼縣令那樣輕易就胡亂了結了案子。
梁稚月捧着心:“因為你梁姐姐我花了錢啊。”天知道她這一晚上到底散出去多少銀子。
從越冬一言不發往外走時她便有所預感,今夜注定要花錢消災。
越冬這麼造作了一晚上,竟然沒有生病,而鄭大雪迷迷糊糊燒了一晚上,鄭越夏守着她,到天亮明了才慢慢退了燒。
鄭越夏想着一個人吃藥是吃,兩個人吃藥也是吃,就把鄭大雪留下了,鄭老三一大早就給兩個人熬藥,包子鋪就隻好關了門。
鄭越夏問鄭大雪:“好端端的那姓劉的怎麼就看上了你?莫不是又是四叔搞的鬼?”
鄭大雪搖頭,又道:“四叔如今連屋子都不敢出,倒不是他。是因我到廟會上賣花燈,不成想遇到了那老東西,不知怎麼就叫他知道了我和四叔的關系,這才纏了上來,追到家裡去,丢下一百兩銀子說是要娶我。家裡都是些什麼人你也知道,見了銀子哪裡還能挪得動腳,于是半推半就任由劉府的人将我帶走。”
鄭大雪又哭了一回,才來得及問鄭越夏:“你們又是如何得知?”
越冬要是再晚去一刻,她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鄭越夏說:“豆子哥昨日夜裡來了,說是小雪請他前來送信。”
鄭大雪伏在被子上,哭得不成樣子,她立志要離開那個家,可是她無論怎麼努力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打轉。
鄭越夏不知如何安慰,隻得幫她把被子蓋好了,輕輕退了出去。
家裡可謂是一片愁雲慘淡,鄭越秋夭折的陰雲還籠罩着,鄭大雪的遭遇更叫她們如墜冰窖,無法不傷感。
大堂哥一早就回縣學去了,而小弟今日沒有去學堂,他把豆子叔送出城,又給家裡人買了一些熟食回來,難得懂事了一回。
鄭越夏和小弟并排坐在檐下,生火熬藥,眼睛一下一下往越冬身上看過去,梁稚月在和越冬說話,聲音不大,他們能聽見聲響卻聽不見内容。
“這樣的事很多。”梁稚月道,“比這更慘的事情也很多,你以後還會遇到更離譜的事情。”
昨夜這件事,若遇上個心黑的縣令,越冬必不能這麼輕易就從縣衙離開。
這倒不是說現在這個縣令有多好,他是個懶得管事的縣令,她把利害關系講明,再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解決辦法,他也就糊裡糊塗地了結了官司,壓根不會深究這件事情背後如鄭大雪這樣的女子所遭受的不公。
這種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治下女子的死活,隻要不鬧大不影響他的仕途,什麼事情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糊塗應付了事。
越冬難以回應梁稚月的關心,她無法告訴梁稚月她并不是因為昨夜這件事本身而憤怒。
她的憤怒無法與他人訴說。
這種事情太過驚世駭俗,說出來了要麼當她失心瘋,要麼将她定為妖邪斬殺。
梁稚月看她不再惡狠狠地盯着雪地看,人也緩緩放松下來,知道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這小姑娘不會再提着一把刀要去與人同歸于盡。
“我的生意要做得更大更好。”梁稚月許下宏願,這樣她就可以幫助到更多身陷囹圄的人。
越冬毫不客氣地潑她冷水:“你的生意再大,還是無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梁稚月當然知道,女子生存艱難,身無自由,更多的是因為做官的是男子,當家做主的是男子,繼承财産的是男子,這些人從心底裡就看不起女性,哪怕他們是從女性腿間出生,依舊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主宰一切。
“世道如此,豈非一朝一夕能改。”梁稚月道,“我盡力去做就是了。”
越冬想起昨夜還是覺得這件事做得不太爽利,“那個姓劉的總是個隐患。”
梁稚月道:“我來想法子永絕後患,但你要答應我,今後絕不可再如昨夜一般,了無生意。”
越冬從自己的情緒裡走出來,她看着梁稚月,這個人對她好得過分了,好到讓她覺得不真實,似乎現在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來的,她渴望有這樣一個人,于是憑空捏造了梁稚月,用來彌補缺憾。
“你真的存在嗎?”越冬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害怕梁稚月真的是她的臆想,又不肯再自我欺騙,“你……是我臆想出來的嗎?”她要問出來,若真是夢,她要立刻醒來,她不要沉溺其中。
梁稚月被她問得愣住,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越冬的眼底有些紅,眼睛睜的比平時要大些,她很少那麼認真的看一個人,她看人的時候總是很随意,所以老是分不清楚人,她不在乎身邊來來往往的過客,也懶得分出精力去記住。
梁稚月在這份認真裡看出一縷藏得很深的委屈,本想說笑兩句緩解一番,此時不由也認真起來,“當然,我真的存在。”她把越冬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冰涼的手心略微有些粗糙,不是全然柔軟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