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去看熱鬧,不巧正遇上一場雨,跪在外頭那個泡在血和雨水裡,眼看隻剩下一口氣。
許月觀伏跪在蒲團上,不敢擡頭。
越冬沒進去祠堂,而是在外頭看了一會兒,就擡着傘去看那個跪在雨裡半死不活的人。
她挺好奇他長什麼模樣。
“她才十五歲多一點,你确定她真的已經懂得情愛了嗎?”
越冬蹲在他面前沒有刻意為他遮雨,對面的人聽到她的問題就擡起快要斷掉的頭顱,眼神中透露出迷茫。
“你也真是天真。”越冬又評價他,“她說不想被選入宮中,想要偷跑躲避,你就信了?”
許月觀的侍衛長又低下頭,“她隻不過是借此機會,給許侯府找一個安置她的借口罷了。”
高不成低不就,再加上安慶侯府和遲家不死不休的鬥争,許月觀能嫁個門當戶對的就怪了。
誠然整個端朝不是誰都以血脈論關系,但那樣的人實在太少,現實就是這麼殘酷,血脈始終是人與人之間最緊密最牢靠的關系。
從她被安慶侯帶回上京開始,不論許侯府怎麼對許月觀好,都改變不了許月觀已經不是安慶侯府血脈這件事。
就像最開始的時候越冬怎麼否認身份都沒用一樣。
她身上不再流淌着許家的血脈,卻要和許家所有人一樣面對來自遲家的壓力,想要結親的人家都不得不思慮再三。
而越冬和許月觀這種鬧過真假千金風波的人決計不可能被皇帝選做妃子,尤其還和已經滅門的齊家有着似有若無的聯系,皇帝腦子進水了才會選她們。
許月觀不會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她還是裝作相信的樣子,帶着她的侍衛長做出了私奔的假象。
當初老夫人和越冬的約法三章,沒有出現在她的身上,而是被許月觀‘捷足先登’,不怪乎老夫人震怒非常。
也幸而事情被掩蓋了下來,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
越冬會來這一趟,大約和許月觀曾站在她身後為她蕩平走向高千枝的路有關。
許月觀的處境不比她輕松,她雖然沒法和她惺惺相惜,但是該回報的她也不能裝作不知道。
“你不該在這裡跪着。”越冬道。
許月觀的侍衛長低語:“我又何嘗不知呢?”
他的聲音太低,雨的聲音又太大,越冬沒有聽見,也懶得追問,她道:“所以你為什麼不去裡面跪呢?”
侍衛大約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這位大小姐先是把他刻意回避的真相殘忍地剖析給他聽,然後又突然建議他更進一步。
這真的不是在坑他嗎?
越冬看熱鬧,還說閑話:“不用淋雨,還能近距離賣慘。”
許月觀知道越冬來了,但是隔着距離和雨幕,她根本聽不見越冬在說什麼。
侍衛猶豫道:“你确定?”
越冬道:“反正挨打的又不是我。”
侍衛沉默着,越冬又道:“你看你分明什麼都知道,卻還偏要來這一趟,她難做,你也難受。”
侍衛朝着許月觀磕了兩個頭,起身要離開,都走到門口了,忽然轉回身來,大步沖過祠堂的大門,無視守門婆子的阻攔撲到了許月觀的面前。
許月觀被他身上的寒氣和血氣一激,不由打了個哆嗦。
“可是大小姐,我是真的喜歡你。”
守門的婆子來拉扯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扯到了他的傷口,血的味道就更重起來。
越冬抽了抽鼻子,她不喜歡這個味道。
“你知道我在利用你。”許月觀道。
她一出聲,守門的婆子反而不再撕扯侍衛,任由他們面對面跪着說話。
老夫人在遠處廊下看着,輕歎一聲,搖搖頭走了,嶽嬷嬷回頭看了兩次,道:“越冬小姐竟也願意為他們開口求情,這倒是老奴沒有想到的事情。”
“她記着除夕夜裡月觀的恩情呐。”老夫人道,“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隻是可惜……”可惜這個孩子注定和他們不親。
“那月觀小姐的事……”
“随她去罷。”老夫人慢吞吞道,“我們和遲家的恩怨就要走到盡頭,不論結果如何,如今,且放縱她們就是。”
嶽嬷嬷仔細給老夫人撐着傘,一轉眼陪着老夫人來到許家也已經有六十多年了,她們都從豆蔻青蔥走到了白發蒼蒼,當年嫁入許家的盛況還在眼前,如今勇而無畏的人也不再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