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蘇太妃愠怒的語調突然一轉柔和:“說實話,那木逢春看着娴靜知禮又乖覺聰慧,如此美好的年歲,如此曼麗的妙人兒,讓我想起了從前剛入宮時的模樣……哎,總之,我何必非誅她年華?我又不是王學英,心狠手辣,處處趕盡殺絕……”
太妃猝不及防地誇贊,令我忽生愉悅,甚至想暗罵自己太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了……
“那我們可怎麼辦?要是她說了在去瓜州的客船上見過您,讓宮裡知道了,尤其是太後知道了......”林歡姑姑依然憂心忡忡。
“以前在宮裡,太後無法對我光明正大地痛下殺手,現在人人都以為我死了,她若再發現我是假死,那麼我将徹底淪落到委肉虎蹊之境,隻能任她報複折磨,無縛雞之力反抗。但沒關系,消息的傳達需要時間,等宮裡的人知道我曾出現在這艘船裡,我們也早不知去向了。明日船就要拐進了汴河的碼頭,那時候直接下了吧。頂多,再也不奢望回到那西子湖畔便是。”
在一牆之隔後偷聽的我,屏氣凝神了許久。正以為她們再無話時,太妃緊接着重重地哀歎:“再說了,我們已經欠了那木家一條人命了,難道還要再添一條?”
“娘娘,您莫要自責。那木琳琅本就病入膏肓了許久,吊着一口氣遲遲不肯去。我們幫她結束痛苦和執念,讓她能有機會早早去追随侍奉先帝,也是一種成全。她替您做假死的替身,讓您得以金蟬脫殼,咱們互利互惠罷了。”
對面話音剛落,一道激越如白光的閃電亮起,我趕忙捂住了想要尖叫的唇,姑姑已經去世了?!被謀殺的?!震驚可怖的消息讓我寒毛卓豎,不寒而栗。在緊随而來的轟隆雷鳴聲掩飾下,我有些跌撞地摸到了床上,蜷縮着,強忍發抖不止的身體,勒令自己鎮靜下來消化……
外面忽而狂風驟雨,船隻因洶湧的波濤搖擺得厲害,像江底的惡龍在發雷霆之怒,勢要用驚濤駭浪來潦原浸天。
還好兩個丫鬟及時點燈進來,見我栗栗危懼的姿态,以為我是害怕雷雨巨浪,故而留下來在此間相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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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切風平浪靜。仿佛昨日雷雨夜的動蕩隻是一場噩夢。
再過半刻鐘,就要船就要停泊在汴河的渡口了。
心緒平複的我穿戴整齊,戴上了白紗帷帽,想去甲闆上透透氣,待父母洗漱好後再一同下船用早膳。不過,仍吩咐花囍留下,觀察隔壁客房的一舉一動。
哎,就此别過吧,蘇太妃。我盼她早日下船,從此互不打擾……
昨夜秋汛洶湧,漫漲的江水已經溢出了堤岸。望遠處,雲蒸霞蔚,仿若夢澤。
碼頭旁,天未亮就支起的早餐攤上鐵鍋熱油翻滾,油條麻球一點點兒地膨脹焦脆,老遠就能聞到香味兒。
衆家眷坐下沒多久,小販便麻利爽手地盛上了一碗碗冒着熱氣兒的豆漿白粥,包子油條,饅頭麻球.......送一口熱騰騰的早飯下肚子,瞬間驅散了秋晨的凄寒萎靡。
“總覺着船上悶得慌,早就想到路上呼吸口新鮮氣兒了。”父親木良率先用完早點,站起來活絡活絡筋骨,嗅了一大口清新空氣。像位視察工作的官員想要對江山規劃指點,把手負在身後,往河邊澗口,獨看蘆葦與潮生。
我忍俊不禁,又回頭,望了眼船艙。為何蘇太妃還沒有動靜?難道臨時改主意不打算下船了?
碼頭上不知何時聚了許多拉苦力的粗布漢子。娘親示意我戴好帷帽回船上去,反正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一行人回到船上沒多久,甲闆上不知不覺又站滿此地上來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