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雲腴趕在午時末回到草舍。
往前的她來去随意,從也不用掐着時辰往家趕。
這如今家中多了張嘴等着,她一路上歸家的步子就沒放緩過。隻是等到了門前,她便又站定腳步,順了幾口氣,将那風塵仆仆的模樣褪去,才肯伸手推了院門。
走進院中,史雲腴如常道了聲:“我回來了。”
謝沉書也依往昔般沒有作答。
待到走去水缸邊為狼犬收拾罷泥濘的爪子,史雲腴繼而望向院子東南處的衣架,竟瞧見今早洗幹淨的衣裳,正規規矩矩曬在上頭。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今日這人怎的這麼聽話?
史雲腴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跟着就往廚屋那端去。
她約摸着謝沉書大抵隻晾了衣裳,廚屋的蔬果一定是碰也沒碰過。哪知,史雲腴剛進廚屋,竈台邊上整齊擺放的幹淨蔬果,着實把她吓了一跳。
史雲腴見狀不禁倒吸了口涼氣,瞧她摸摸額頭,自顧自嘀咕了句:“今日這太陽是打哪邊出來的?”
“西邊。”
冷不丁一句低語,吓了史雲腴一跳。
她轉眸而望,謝沉書正一臉悠閑地靠在門邊,用着甚是自得的眼神将她相望。史雲腴見到謝沉書,忍不住相問:“今日這些活都是你自己做的?”
謝沉書聞言皺起眉頭,她這是看出什麼來了?
可史雲腴單隻是不敢相信,才這般言說,并沒有什麼深意。偏還正中了謝沉書的下懷。
好在謝沉書還算鎮靜,并沒有将今日琊川前來的事和盤托出。他直立起身,走進廚屋信誓旦旦道:“自然是我做的,不若此等人迹罕至的地方,還能憑白蹦出個人來幫我做事不成……”
謝沉書說着站定在史雲腴身邊,漫不經心掃了竈台一眼。
誰料,他竟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驚,隻見大大小小的瓜果與蔬菜不止被琊川洗得幹幹淨淨,甚至還按不同的種類依次區分得清清楚楚。
謝沉書見此場景,強裝淡定回身走向屋外,待他舉目看向院中光景,算是徹底傻了眼。
這小子把活幹成這樣,叫他往後如何偷懶不幹活……
早知如此,就應該自己來幹。
謝沉書定在門外,玄青趁勢跑來與他玩耍,他也沒去搭理。
怅然間,史雲腴自門後取下襜裳系在腰上,沖門外人言語:“今日辛苦你了,時候不早。中午就下兩碗筍絲面湊合一下,你有什麼想吃的與我說,我晚上再做。你眼下若是閑着,就替我到菜園子裡拔兩棵蔥。”
史雲腴又在差使他幹活。
謝沉書本想裝作沒有聽見,無視其擡腳離開。可他轉念一想,琊川回去通禀過那邊,自己這不日便能離開此地,再也不必再寄人籬下,看她眼色度日。那還懼她個什麼?
如此,念着離開之期在近,謝沉書“猖狂”起來。
隻瞧他回眸看了屋内人一眼,直言沒空便揚長而去。獨剩下史雲腴不明所以立在原地,她惑然:這人适才不是還好好的,拔棵蔥而已?怎的又惹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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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春庭欲晚,兩人結束一日忙碌,坐在隻有一盞燭燈照亮的廊前。彼時,草舍外漆黑恫人的山林,好似将要把人的心智吞去。周遭很靜,靜到隻有鹧鸪鳥的愁腸婉轉。
史雲腴側身靠在門梁,她就着飄忽的燭火,望向謝沉書那精壯的背脊。一句話也沒說。
謝沉書在那端安然自若,離開的喜悅萦繞在他的腦海,可直到此刻他也隻字未提此事。
謝沉書似是猶豫着要不要與眼前人好好道個别,可等他堪堪回身望見,身後那雙望向自己的迷離眼眸,又即刻打消了這糟糕的念頭。
謝沉書當下脫離史雲腴那奇怪的目光,回過頭就要起身離去。
可便是在準備與之擦肩的一瞬,史雲腴竟昏沉着腦袋不由自主向謝沉書的方向磕去,下意識的身體反應叫謝沉書迅速伸手接住了她的腦袋。
原史雲腴是困了,才會那樣望他。
軟嫩的臉蛋驟然落在謝沉書手掌,讓他無路可退。
垂眸看着身前困意正濃的人,謝沉書想要擡手将人推開,卻在一瞬間執迷。
很久了,謝沉書想問這句話很久了。隻見他忽而俯身捧起史雲腴無暇面頰,直視她含混不清的眼眸,厲聲質問:“清風使,你總這樣在我面前毫無防備,就一點也不怕?”
哪知,賴在他掌心的人,竟在他語畢後發笑,看不出絲毫膽怯。
史雲腴迷蒙起謝沉書那雙綴滿浩瀚星河的眉眼,她驚奇着,他還是第一次這般破開了他的體統。可既是他挑起話頭,史雲腴便大膽問謝沉書:“怕什麼?”
謝沉書頓然語塞,這事如何作解?
可史雲腴卻晃晃離開他的掌心,回身撐靠在高一階的地闆前,将他斜眼相望,“是怕一個連尋常的纏紗換藥都會害羞的人?還是怕一個靠他床鋪近些,便即刻機警防備的人?”
打趣的話語,輕飄飄落下,白日裡平淡如水的史雲腴,此刻竟趁着夜色正濃半隐半露着她那狐狸尾巴。所以,真真假假,哪個才是真的她?
史雲腴看上去興緻正好。
謝沉書卻冷目相對,陰聲隻道:“你想激我?”
史雲腴聞言看了他一眼,便隻笑着打了個哈欠,懶得多言。
不料,她卻被眼前人伸手驟然按倒在了門廊之下。彼時,第一眼略帶茫然的對望,史雲腴說不怵是假,但茫然之中隐約躁動的欣然,亦是真真切。
何為男歡?何為女愛?
史雲腴想自己深居茶山一生,大抵永遠也不會懂。
所以即便是放縱一場也無妨吧……
可當月色彌漫,那起先犯規的人,卻在掐捏過她單薄的肩膀後拂袖,“癡心妄想。清風使,你記住——我這輩子都不可能上你的當。況且,你也嚣張不了太久。我要走了。”
人影消失不見,
濃郁的月色變也随之散卻。
史雲腴腹诽無趣,便翻身蜷在有風的廊下,任憑東君撩撥起她慵懶的發。她在昏黃的燈火裡,打了個困意最濃的哈欠,又在餘音落盡後嗤然一笑。
史雲腴瞧得真切,那人方才……
耳朵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