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謝沉書便要将人抱起,去尋那山南可放的鳴镝。史雲腴便趕忙抓着他的手臂,有氣無力地應聲道是:“别慌,我沒事,更與你無關。我隻是…到日子了。”
“到日子?”謝沉書似懂非懂。
他追問:“那你為什麼難受成這樣?”
“我血虛氣滞,這症狀常有。已是見怪不怪,你不必挂懷,我卧床一日便可無礙,就是要勞煩你幫我……”史雲腴說着半靠在謝沉書身側,伸手指向那邊堆着的木箱,“幫我拿身幹淨裙衫和月事帶,然後再燒些熱水,叫我收拾收拾。”
謝沉書聞言望向史雲腴,松了口氣。
謝沉書想她都這般請求,他若拒絕,豈不顯得冷血無情?更何況,他倆現在這不尴不尬的關系,叫他似乎也沒什麼拒絕的道理。
他便默默将人放下,無言起身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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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晚照,幾番忙活歸置好屋内人,謝沉書坐在又至黃昏的廊下,跟飛瓊和玄青同分着一筐發涼的籠餅。
此刻,吃不上一口熱乎的粥飯,
才叫他意識到,屋中躺着的人有多重要。
轉眸看向史雲腴安然歇在鋪上的樣子,謝沉書不由起身,去到屋門口相問:“是否好些?用不用吃點東西?亦或是用些水?”
他還真是難得對她這樣溫柔。
史雲腴卻将頭埋在被子裡,沒去作答。謝沉書便沒跟她計較,回身輕将屋門關上,退了出去。
隻是,到了夜晚再次降臨之後,謝沉書就算再不想打攪屋内人,也還是得回去休息。他可不像史雲腴那般,能在門廊下頭湊合一宿。
随即撫袍起身,他這就推門往屋裡去。
謝沉書舉着從廊外拿來的燈盞,立在史雲腴的床鋪邊,低眉看自己那髒掉的被和她那污濁的褥堆在牆角,隻道:如今當真隻剩一床幹淨的鋪蓋了。
轉眸望向鋪上的人,謝沉書不由得怅然。
這般清苦的日子,有什麼好過。反正該做的,都做了。她倒不如幹脆下山,跟了自己去。他雖不可能娶她這樣的山野之人為妻,但還是能将一世的榮華富貴輕易許諾。
謝沉書在燈火裡蹙眉不語。
他還和從前一樣傲慢着,可如今唯一不同的是,他并沒有那麼排斥她了。
但史雲腴想要什麼,謝沉書并不了解。
他若知在史雲腴眼中,他甚至都比不過兩隻狼犬。
他定是會為此抓狂。
燭火的光亮照在枕邊,史雲腴擡起頭,望見門外夜色正濃,便明了他的意圖,擡手掀開被窩沖謝沉書說:“進來吧。”
謝沉書聞言哽着喉嚨,正身站定。
這語氣,是誰跟了誰去……
可當夜晚的涼意鑽進脖頸,謝沉書便吹燈默許,俯身鑽了進去。
史雲腴趁勢挪了挪,給身邊人讓地。誰成想,她卻在不小心觸及他那溫暖掌心時,忽然冒出了個新的念頭,隻聞她垂眸低聲言說:“無名某,你能抱着我嗎?”
謝沉書茫然無解,這是什麼無禮的請求?他已然為她忙活了半日,她又想怎樣?
可壓根不等他做出回答,史雲腴便轉過身貼近了他,甚至還将他的手,拉在了腹前。謝沉書見狀剛想抽身,卻被史雲腴制止,她道是:“别動,幫我暖暖吧。這樣能叫我好受些。”
“……”
她居然拿自己當個驅寒用的暖爐!
謝沉書心下幾分不滿,卻還是老老實實環上了史雲腴的腰身,可他那不安分的手又想伸向何處?且見掀開的衣衫下,一隻火熱的手掌與那極其冰冷的小腹緊密相觸。
驚得史雲腴下意識想要躲避,卻又被身後人抱得更緊。謝沉書就這樣揉搓着她的肚子,自顧自将頭埋進史雲腴香軟的後頸,沉聲報複道:“别動,這樣暖,效果更好。”
謝沉書态度強硬,似覺自己赢回一籌。
可殊不知,若不是他這暖爐實在中用,早就被史雲腴踹了出去。
他自己倒還高興上了。
溫暖的感覺在腹前傳遞,舒緩着史雲腴身上的陣陣痛意。她便準許着謝沉書如此緊挨着自己,兩人由此相擁而眠,不再懷有任何芥蒂。
今夜春風異常和煦,他們的心,亦是平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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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時分,謝沉書擁着空蕩的懷抱睜開眼,驚訝地發現,昨夜枕在自己臂上的人,此刻竟不見了蹤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床鋪,還溫熱着,那人去哪了?
謝沉書不禁疑惑。
可他的心緒,很快被那打身後傳來的熟悉聲音拆穿,史雲腴輕聲道:“我在這兒呢。”
“誰找你了。”謝沉書忽而轉身應得幹脆。
他擡眼看,史雲腴正拿着剪刀拆剪着被褥,全然跟個沒事人一樣。
這是好了?
謝沉書愣愣凝視起史雲腴的一舉一動,瞧她張口咬斷一根細長的線,卻仿若咬在了他的手臂。
惹得謝沉書眉頭一緊,無盡的羞恥便緊跟着上了心頭。
昨日的混亂,讓他壓根沒有閑情去思量,與眼前人鬥膽做得那荒唐事。于是今朝得閑,便叫他猛地憶起那晚留戀溫柔鄉,與她的大開大合。如此,當暗夜下的悸動消散,面對起這白晝裡不上不下的情景,謝沉書實在有些茫然該如何自處……
“你沒事了?”
謝沉書試圖打破僵局。
哪知,史雲腴卻如往常般從容對上他的目光,但聞她開口說出的話,又讓謝沉書重新陷入尴尬裡,“沒事?你問哪件事?是快被你折騰斷了的腰,還是脖子前一道道傷,亦或是——我的月事。”
“……無恥。”
史雲腴出言逗弄,搞得謝沉書實在沒臉,便再次翻身而去。
他二人啊,哪怕在鋪上再打得火熱。可一旦離了這方寸之地,就能立刻走進“水火不容”裡。
謝沉書在那端環臂賭氣,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般嚣張的女人。他為當時生出要眼前人跟了他的想法,向自己道歉。他在此刻起誓,自己必是再也不會上了這山野狐狸的當。
可……原先這般笃定,到最後卻還是上了她的床……
不,是當的人,不還是他嗎?
史雲腴輕笑一聲站起身,她可沒有謝沉書那麼多想法。她向來是個明日之事不思,昨日之事不提的人。活在當下,感受此刻,才是她認為最重要的事。
幾步走去鋪前蹲下,史雲腴用着慣用的手段,摸起謝沉書壓着的側臉,想将他的目光掰向自己。
偏謝沉書這回倔強着不肯服從,他哪裡知道她還能使出什麼詭計?
但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史雲腴自然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下一刻,細碎的發絲帶着撩人的癢,落在謝沉書臉頰,他在恍然之間,被人貼上耳朵。他就這麼愣然聽身後人趴在他耳邊,低語說:“無名某,謝謝你。”
史雲腴婉轉的聲音,如同淺唱的詩歌。她用輕柔的呼吸,吹紅了他的耳朵,“謝謝你昨日願意照顧我。”
好癢,是抓心的癢。
謝沉書想甩開她,卻被身後人死死壓着。他便趁勢還擊說:“起來,太重。”
史雲腴聞及此言,嗤然一笑。
他竟還記得。
真是個“小肚雞腸”的家夥。
史雲腴的笑在謝沉書聽來十分刺耳,他剛想出言反駁,便被史雲腴起身推搡他的動作打斷,“好了,别賴着了。我今日情況特殊,不宜碰水。你記得待會兒起來将那拆下來的東西,洗洗曬了。”
“我到廚屋看看。”
話落謝沉書憤然起身,史雲腴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彼時,回身望去屋外那透着得意的背影,隻見謝沉書握緊的拳頭在空中抖了三抖——
夜裡賣力,白日浣衣。
這女人,這女人,到底當他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