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婉又看看這坐榻,難怪鋪置的如此豪奢舒坦,連兩旁的車壁上都包了軟褥,原來是他專坐。
羅婉起身挪到旁邊的座上,雖也鋪了東西,但論舒适體感與正榻簡直天差地别。
不過無所謂,羅家的馬車還不如這偏座舒服呢,她坐得習慣。
馬車内暖和些,宗越便解了狐裘大氅,随手往偏座上一撂,抱臂而坐,頭靠在特制的枕上,雙腿極為放松地向前伸展張開。
他身量高,足有八尺,腿自然也長,這樣無所顧忌地伸張開來,少不得要擠壓别的空間,雖不曾妨礙什麼,羅婉還是提着裙擺往角落裡挪了挪,給他騰出足夠大的地方。
她才騰挪出一絲空間,宗越的腿便更張開了一些,占滿了她剛剛騰挪出的位置,好像隻有這樣才真正舒坦了。
羅婉身姿端正坐在角落裡,目視前方,盯着對面窗帷上的寶相花團紋樣,察覺一雙眼睛始終盯着自己,凜凜勝過外頭的寒風。
羅婉思索着是否要回應這目光。
方才邀宗越同乘不過一句客套話,沒料想他會答應,眼下真坐在了一處,她縱有心攀暄,奈何實在無話可說。
除了坊間廣為流傳的他如何鬥雞走狗、揮金如土、離經叛道等等諸事,她對他一無所知,但那些醜事,當着他面怎好談論?萬一哪句話刺到了他痛楚,又是一樁麻煩。
想定這層,羅婉目不斜視,好似完全沒有注意正榻方向投來的目光,微微靠着車壁,昏昏欲睡狀,過了會兒,完全閉上眼睛,佯作小憩。
宗越偏在此時開口,攪了她的小憩,“你跟我姨母很熟?”
羅婉這才擡眼望向他,微微颔首:“姨母對我有知遇之恩。”
“怎麼個知遇之恩?”宗越罕見地擺出明察秋毫的目光,審視着角落裡波瀾不驚的女郎。
羅婉便詳細說了和榮國夫人的淵源。
羅父領職鴻胪寺,負責迎送接待蕃邦來使,羅婉自小便随父親學習蕃語,十二歲之後便常常幫父親譯寫蕃文,偶爾會去鴻胪寺,就是那會兒結識了榮國夫人,榮國夫人十分喜歡她,不僅常常邀她到家裡去玩,還舉薦她在各種宴會上為蕃使做譯語人,甚至為她謀了些賞賜。
自相識至今六年有餘,榮國夫人從未嫌棄過羅家小門戶,始終以禮相待,便是這次侯府提親的豐厚聘禮,也是榮國夫人出面替她争取來的。
後頭的聘禮一事,羅婉自不會同宗越說,隻道:“總之,姨母待我十分親厚。”
宗越聽罷,環抱在胸前的手臂指尖輕叩着衣服,面上悄無聲息,腦袋裡已經百轉千回。
這般聽來,姨母果真很是喜歡她,她若去姨母面前告狀,控訴他新婚夜去了宴春閣……
“我姨母身體不好,不能總是生氣,你可明白?”
羅婉聰慧,很快了然他話外之音。
原來他改變主意追上來,就是怕她去和姨母告狀?
羅婉心覺好笑,他惹榮國夫人生氣的事還少嗎?在乎多這一樁?再者榮國夫人消息靈通,對他又一向關注有加,恐怕早就知曉他新婚夜的叛逆妄為了,何須她去告狀?
雖這樣想着,羅婉卻是溫順點頭以示贊同,柔聲說:“我明白的,姨母為你……”
趕忙追加了兩個字:“和我,費了不少心力,而今我們已經成婚,往後的事,都該咱們夫妻有商有量,自行解決,不宜再去打擾她。”
宗越對這番言語還算滿意,放肆伸張着的腿稍稍收攏了些,不再霸道地故意侵占大部分空間,将女郎逼縮在一個角落。
“但是……”羅婉露出顯而易見的擔心,“就怕姨母,已經從别處,知道了?”
可别不分青紅皂白都怪在她頭上。
宗越看過來,目若朗星,頗有幾分深明大義的坦蕩,“姨母知道是一回事,你去姨母面前哭,是另一回事。”
羅氏若去姨母面前哭,求着姨母管教他,姨母少不得就要來他面前哭。
宗越不想看見姨母掉眼淚。
“越郎且放心,我也不希望姨母再因我們的事生氣。”羅婉柔聲作保。
宗越的眼皮微微跳了下,不知為何,耳朵尖又蒙上一層紅霧,概因馬車内太過暖和了。
他屈膝收攏雙腿,拿了大氅叫停馬車,臨下車,又沉着臉在女郎面前威逼一番:“你最好說話算話。”
羅婉點頭,從容不迫。
宗越才收斂威逼警告的眼神,躍下馬車,走出兩步,忽又回頭問:“你何時回去,給我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