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長安無人不知,宗越不想娶羅家長女。
胡玉樓舞姬事件後,安豐侯便四處托媒為自家兒子說親,當時宗越并沒頑抗,隻是撂下話,父親若真能找到心甘情願嫁他的,他就成婚。
宗越纨绔浪子的名聲可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便是安豐侯這位生身父親,提起他都不言姓名隻稱“廢物”,門當戶對的人家,誰會願意把女兒嫁過來?
小門戶的,但凡是正經人家,也絕不會不管女兒死活應下這門親事。隻想着攀高枝的不正經人家,娶回來不能規訓約束宗越,也沒甚用處。
當時安豐侯為此焦頭爛額,費了好一番波折才定下持家有道、素有賢名的羅家長女,許下重金聘禮,又請與羅家交情頗深的榮國夫人出面,才最終得了女郎應允。
不料宗越聽聞娶的是羅家長女,當場反悔,說什麼不肯娶,就連安豐侯請來賜婚聖旨,以性命要挾,他也甯死不屈,最後還是榮國夫人又哭又勸,才勸的人妥協。
宗越三歲便沒了母親,榮國夫人是他親姨母,也是他唯一有所顧忌之人。
雖然最終成了婚,但他甯願抗旨也不肯娶羅家女的态度有目共睹,交好的郎君們還特意就此事詢問過緣由,但宗越絕口不提。
但看眼下景象,滿打滿算,今日也才成婚第三日,宗越甚至還出去打了兩日的獵,怎麼就被人喚上了“越郎”?
這樣親昵的稱謂,宗越一向反感,連教坊裡的樂舞伎人都不敢這樣喚他。
纨绔們都望向一對被硬綁在一起的新人,等着宗越的回應。
宗越對這聲“越郎”似也有些意外,面色微微一變,不知是否天冷的緣故,他的耳朵尖陡然起了一層紅霧。
“我們很熟麼?”宗越沉着眼睛對羅婉警告。
說罷,驅馬向前,越過羅婉徑直向府門去。
門口下馬,他微一擡左臂,獵鷹便展翅飛進了府内,專司犬馬猞猁的家奴立即上前将猞猁引了開去。
宗越拍拍錦袍上的塵泥,正要踏進府,見陳嬷嬷迎了過來。
“我的世子爺诶,您可算回來了,少夫人要回門,您既無事,當然是要陪她去,您新婚夜就抛下新娘子跑了出去,再叫榮國夫人知道了,您可怎麼辦?”
見宗越皺眉若有所思,陳嬷嬷繼續煽風點火:“榮國夫人可是最喜歡少夫人了,您非要逼着少夫人請榮國夫人出面才行嗎?”
宗越最讨厭别人去姨母面前告他的狀,不耐煩地朝羅婉看一眼,撇開陳嬷嬷大步進了府内。
羅婉仁至義盡,見宗越完全沒有同去的意思,也不再等他,攜丫鬟上了馬車。
皇朝開國百有餘年,宴安日久,倉廪充盈,公侯之家行居所用比之王業初創時奢靡侈麗許多,牛車皆棄而不用,改用馬車。安豐侯府的馬車敞闊豪華,正榻上鋪着厚厚的軟褥,長寬甚至能容納羅婉橫陳斜卧。
馬車内隻有兩個丫鬟,沒有旁人,窗子也挂着厚厚的帷簾,再重的寒風都吹不起來,不必擔心外面人會看到裡頭的景象,羅婉便放松身子倚卧座上,閉目小憩。
她有些認床,在安豐侯府這兩日沒有睡好,此刻坐在回娘家的馬車上,概因整個身心從内到外都松弛下來,困意如潮,眨眼的功夫便入了睡夢。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在外禀道:“少夫人,世子來了。”
羅婉猛地睜開眼,幾乎同時,雙腿也自榻上放下,從方才的橫陳倚卧改成端端正正的坐姿,扶了扶發髻簪飾,看向拂雲,她儀容可有淩亂?
她剛剛側卧枕在榻上,鬓角處幾絲頭發散落了下來,拂雲忙用掌心捋了捋,雖暫時捋了平順,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姑娘,怎麼辦?”自家姑娘素來端莊,最怕在人前失了儀容姿态。
羅婉拿出小妝鏡看了看,道:“無妨。”
雖不知宗越何故改變主意跟了過來,但依他的脾性,定然不會與她同乘,回到羅家也是父親招待他,男女不同席,兩人照面不會太多。
羅婉收起妝鏡,輕輕撥開窗帷,見宗越竟然傍車而行,與她相距不過兩步,他衣上的沉香味都随着風撲了進來,清冽中帶了絲寒氣。
微不可查的愣怔之後,羅婉眼尾挂起一貫寬柔輕淺的笑,“越郎,天氣冷,進來吧。”
宗越沒有回答,甚至未看過來一眼,隻是一夾馬腹朝前行去,離了馬車窗外。
羅婉并不意外他的反應,也不再多費口舌假意相邀,放下窗帷,複靠着車壁小憩。
忽覺一陣冷風闖進,車夫替宗越掀開了帷簾。
他站在那裡,看看她的兩個随嫁丫鬟,目光落定在她身上。
他要同乘,丫鬟不便留在車内。
主仆三人俱是意料之外地愣了片刻,察覺他的心思,拂雲和雪香忙出了車廂,為二人讓出空間來。
宗越登車,徑直在正榻坐下,與羅婉并排,默了會兒,忽然說:“這是我的位子。”
偏頭看過來,目光在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