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世界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那麼娛樂圈的這群草包,很顯然連根木頭樁子都支不起來。
裴硯知坐在演播室,聽見導演第一百零八次喊“卡”時,作出了如上總結。
台下的執行導演擦擦額頭上的細汗,第一百零八次給台上卡殼的嘉賓遞去了寫着台詞的小紙條,背過身後一臉晦氣地翻了個白眼。
他們正在錄制的,是一檔名叫《銀幕背後》的訪談節目。
節目組每一期都會邀請幾位來自娛樂圈不同領域的嘉賓,針對某一主題進行深度對話,共同探讨一些行業發展的問題。
因為制作精良,偶爾還會因為嘉賓們讨論得太激烈而碰撞出小火花,所以收視率一直不錯。
但衆所周知,這一行從業人員的平均智識水平或許還比不上海澱區的雞娃小學生們,指望他們能自主說出三十個字以上且邏輯清晰的話,難度不亞于教豬上樹。
所以很多參加節目的嘉賓團隊都會要求制作組事先準備好文稿,在拍攝時直接背誦。
省時省力,還能在事後發通稿吹一波自家藝人的文化内涵。
譬如,現在正坐在裴硯知對面的這位一線男愛豆,謝燃。
因為他頻頻忘詞,原本五分鐘的錄制硬生生被他拖成了倆小時,其間還夾雜了數次吵着要罷演的鬧劇。
一會兒要喝咖啡,一會兒要吃牛排,一會兒要打遊戲,工作人員隻能跟在他屁股後面低三下四地哄,整個演播室都彌漫着一股濃郁的怨氣。
好不容易把人哄回來了,謝燃看了看小紙條,又不耐煩地往後一仰,大聲抱怨:“寫這麼長,誰特麼背得出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讓他背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
連短短三句話都記不住,說句絕望的文盲都侮辱了文盲這兩個字。
裴硯知冷冷瞥他一眼。
腫脹的眼,透光的鼻,歪斜的嘴唇,鞋拔子的臉型。
謝燃像是發育過程受到抑制的病例,又像是上個世紀賣不出去砸在手裡的賠錢貨,不僅細看殘忍,粗看也殘忍。
要是自己活成這樣,他早就去上吊了。
可惜,這是在全國最封建的地方———娛樂圈。
業務能力如此之差,工作人員反倒還要給謝燃賠笑臉,不僅要做小伏低哄巨嬰,還要被剝奪署名替巨嬰做嫁衣。
然而一年賺的錢,甚至可能還不如巨嬰一天出場費的零頭。
行業生态稱得上一句畸形。
時間又過去了十分鐘,謝燃終于磕磕巴巴說完了最後一個字,現場的人明顯都松了一口氣。
本期的主題是科技與藝術,現場一共邀請了四位嘉賓,除了喬纓和謝燃外,還有藝人方岩和知名導演溫煙婷。
方岩走的是高學曆海歸路線,憑借着在素人綜藝裡立毒舌學霸的人設,成功跻身娛樂圈。
雖然沒有任何作品可以拿得出手,但也不耽誤他一邊看不起明星,一邊擠破頭想當明星賺錢,忽悠了一批崇拜他海外高學曆的粉絲,吹着吹着也吹出來個通透的名聲。
畢竟這人長得實在是太有特色了,像豬像魚像青蛙,總之就是不像人,粉絲閉眼吹也隻能吹個通透。
方岩就這麼在娛樂圈裡毫無姓名地混了幾年,然而今天謝燃這一番弱智操作,可算讓他逮到了一個釋放爹味的機會,見縫插針地就開始裝逼。
“Well,你的看法很有意思,就是讓我想起了剛去曼……manchester留學那年,第一次講presentation時也是tense到my mind went blank~哈哈哈!”
他自以為幽默風趣地笑了笑,不經意露出手腕上的勞力士,唾沫橫飛,喋喋不休。
“Btw,我教你一個方法,在正式開始group chat之前,可以先在腦子裡把要講的topic再go through一遍,有什麼new idea随時update上去,then,你就會thinking clearly了。”
啥意思,聽不懂。
拽什麼洋文。
誰問你了?
絕望的文盲謝燃張大嘴巴,脾氣一點就炸,立馬嚷嚷道:“那咋了?誰關心這些鳥事,who care!”
一旁的溫煙婷微笑:“加個s。”
謝燃看她一眼,順從改口:“Whos care!”
一直放空自己,不去參與這場鬧劇的裴硯知嗆了一下。
他在聽到溫煙婷說話後終于冷淡地掀起眼皮,朝對面看了過去。
聲音好熟悉,像是那晚在喬纓房間裡和沈頤厮混的女人。
注意到他的視線後,溫煙婷彎起一雙狐狸眼睛和他對視,目光毫不退縮,還隐隐含着些他看不懂的微妙情緒。
突然間,她話鋒一轉,把矛頭對準裴硯知,冷不丁說道:“So,不知道喬纓老師有何高見?我literally很在意。”
裴硯知依舊面無表情,“不知道,沒什麼高見,這裡是中國,放洋屁的滾出去。”
方岩聽罷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認為他這是露怯心虛才不敢回答,心裡那點優越感頓時卷土重來,立刻帶起了節奏。
“無惡意,但是女人哪懂什麼科技,喬纓老師怕是上學時數學考試都沒及格過吧?我不是性别歧視啊,但在女人做頭發做美甲聊八卦的時候,咱大老爺們兒都在關心芯片半導體這樣的前沿科技領域,這才叫憂國憂民呐。”
“哦?方先生好像很了解芯片行業,那我考考你。”
專業對口了,裴硯知顯然對此很有興趣,以為真碰上了個行家。
他挑起半邊眉毛,語速極快地發問:“馮諾依曼計算架構是什麼?存儲牆瓶頸如何緩解?矽基芯片與有機半導體材料集成芯片孰優孰劣?現有技術下最小量級是多少納米?國産芯片出口占多少市場份額?”
溫煙婷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驚訝片刻後,饒有興味地補了一句:“不許百度哦。”
“我……我……”
方岩梗着脖子想說些什麼,但他的mind很顯然再一次goes blank了。
裴硯知給了他兩秒鐘的反應時間,而後充滿遺憾地搖搖頭,語氣真誠到像是在故意陰陽怪氣一般:“這些都是很基礎的常識,方先生這樣的高材生難道不知道?”
他蹙起眉毛,頗為疑惑地問:“您真的留過學嗎?在哪個學校?學的什麼專業?STEM還是交叉學科?研究什麼課題?有無科研成果?學位拿的幾等?順帶一提,我985化工專業優畢生,拿過兩次國獎,那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