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發現了我心不在焉,直接開口:「雙雙,你認為人性本為何?」
我擡頭正眼望他,想從他眼神猜出用意,卻隻見他一臉慈藹,帶着期待地看我。
我深吸一口氣,道:「人性便是自然。荀子道人性本惡,說的不過是好利、疾惡、耳目之欲好色聲[5]罷了。人不好利,何以有神農種田、嫘祖始蠶[6]?所謂好利,不過是求存。而荀子所見之疾惡,雙雙卻以為,疾亦為羨,惡也同善。嫉惡如仇,因果報應,誰能論其為惡?耳目之欲好色聲,敢問夫子,雅樂[7]孰美孰醜?聲色又何以養耳目[8]?荀子道,人無師法,則争奪、殘賊、□□生。如今想來,倒也未必。雙雙認同人需賴以師法,卻唯獨不認性惡論。」
夫子聞言,點頭輕笑道:「所謂『存天理,滅人慾』,天理便是人性之善,亦即四心四端[9]罷了。荀子駁雜[10],性惡論又與孟子相悖,衆人皆知其為異端,儒生大多不讀。你對荀子之熟讀,倒叫為師驚訝。」
我這才想到,古代科舉考的是八股文[11],士人隻讀四書五經。《論語》、《孟子》……唯獨沒有《荀子》。
我思索一番後說:「雙雙以為,人當廣納百家之言,故才尋《荀子》來讀。雙雙同意『存天理,滅人慾』,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12]違背了理學。『飲食者,天理也』[13],莫非天理亦自相矛盾?雙雙以為,求生乃天性,稱為天理亦不為過。而『夫妻,天理也』[13]及見『孺子入坑』之『憷惕恻隐之心』[14],均隻屬求生。」我忽然看到他隐約浮起了尴尬之色,但我選擇忽視,繼續說:「人終有一死,夫妻之倫是以傳襲保人道。而不忍孺子入坑,則救助他人後代以保人道。所謂人性之善,實非善亦非惡,不過從屬于求生罷了。雖說善生四端,仁生禮,禮生節,但禮節固在人道。今以『守節』淩駕『飲食』,豈非尚人道而背天理?」
隻見他一臉陰霾,旋即又若無其事地下了一子。少頃,他擡起頭,以極輕的聲音道:「此話不可再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