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李氏再潑辣惡毒,也是個鄉裡婦人,哪裡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一踏進隔間裡就癱倒在地,不敢再往那處多看一眼。
“怎沒個大夫處理?”,餘天慶沉着臉掀開竹簾子出去,很快便揪着一個老大夫和藥童過來。
老大夫瞪着他道:“這人傷得重,又沒個親人在旁邊,堂主都怕把人治沒了挨賠錢,這才撂這等着他家裡人過來。”
“你個黑心遭爛肺的!人都送你醫館了不緊着救,若我男人出了啥事,我一條白绫吊死在你醫館門口信不信!”,李氏聽了老大夫的話就骨碌爬起來,渾身瞬間來了力量,尖着嗓把人罵個狗血淋頭。
“你這婦人怎這般不講道理的,你——”
“别說了,先救人。”,餘晚桃冷聲打斷老大夫的話,她看了李氏一眼,說:“舅舅這情況,還不快去将表哥找來,萬一真有甚麼事,也好支應着。”
剩下的話她沒說,但在場的人都明白。
若真有甚麼事,陳文祖作為老陳家唯一的兒子,怎麼都要讓人見上最後一面的。
李氏這會終于想起自己兒子,她神經質地念叨了幾句,就跑了出去,眼裡一下充滿了希望。
“先出去吧,我給傷者處理傷口。”,老大夫将小隔間裡二人趕出去。
餘晚桃在藥堂裡站了片刻,淩亂的思緒終于冷靜下來,她來到櫃台前,尋了小藥童來問,才得知陳老根是給縣裡一戶老爺的宅院上瓦,從兩三層高的檐頂砸下來,地上散着許多瓦片,導緻砸下來時割了口子,傷上加傷。
“小童可是那是哪戶人家?可有留下甚麼話?”
“應是姓金,聽送傷者來的那個小厮喊的就是金老爺,話是沒留下,人送到便走了。”
餘天慶聽出貓膩來,他皺眉道:“怕是個不好相與的,人在他院裡出的事,卻隻遣了小厮送來醫館,連救人的費用都不曾給,擺明了不想負責。”
“知曉了門戶便好。我明日托人去尋一下與舅舅同在那戶人家幫工的漢子,問清楚當時的情況。”,餘晚桃心裡憂着事,隻覺着腦子裡陣陣發疼,這一遭實在是太突然了。
陳老根是原身唯一在世的親人了。
她在感情上并無太大波瀾,可血緣親緊,她自幼失怙,得陳家撫養幾年,雖有薄待,但養恩終究壓在上頭,這層牽絆難以撇清。
“别擔心,老根半輩子沒做過惡,這遭定福大命大,不會教地底下收了去。”,餘天慶見她神色實在難看,便輕聲安慰了兩句。
到底是見多了事的,又是長輩,餘天慶聲音冷靜,高大的身軀站在藥堂裡,無端給人一種可靠感,教人不至于沒了頭緒,慌了神去。
小隔間那道竹簾子過了許久才掀開來,老大夫提着一包被血浸濕了的衣服出來,撫着花白的胡子,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遞了藥方子讓小童立刻抓了藥去煎,才看向堂裡站着的兩人,問:“你們是傷者的家裡人?”
“嗯,他是我舅舅。”
老大夫重重歎了一聲,與她道:“高墜下來,正正摔傷了腰盤骨,又讓瓦片割破了好幾道口子,眼下人我是給你們救回來了,可……以後怕是不成行了。”
餘晚桃怔了一下:“什……什麼意思?”
“就是成了個癱子,後半生都得在床闆上教人伺候吃喝。”
他暗自搖頭,農戶人家裡頂門立戶的漢子,成了個不能動彈的癱子,真是倒不如死了幹脆,就這般,活生生拖累家裡人,活得也憋屈。
這十二月裡的天兒,寒意鑽骨,冷到人心裡頭去了。
餘晚桃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回小隔間裡守着人。
李氏去喊陳文祖久未回來,餘天慶便自己尋着路往青山書院去,這一去,又是許久。
戍時末,兩人才回到醫館裡來。
李氏失了魂似的,眼睛紅腫得厲害,一看便是知曉了陳老根的情況,哭過許久了的,她楞楞坐到床闆邊去,沉默着給陳老根掖緊了棉被。
陳老根面色慘白,仍未有要醒的迹象。
餘天慶打了一碗肉糟子飯回來,他輕聲将餘晚桃喚出去:“這一天都守在這,你也累了,我給你打了碗飯回來,快趁着熱吃。”
餘晚桃實在沒胃口,可也應了話,支了塊木闆過來,蹲着吃,她轉頭看了一眼小隔間,眉心蹙起:“陳文祖怎麼回事?”
“人是見到了,但喊不來,說書院裡正值年底歲考,這成績關乎着明年縣試。你表嫂倒是知曉了這事,說明早就過來探望,這會太晚,不好出門。”
外邊天都黑沉了,醫館靜幽幽的,隻有幾根燭火昏昏點着。
餘晚桃吃了飯,起身道:“今兒一整天得虧慶叔幫忙奔波了,眼下天也晚了,您先去附近客棧落一宿吧,這醫館裡甚都沒有,我還得跑鋪子裡一趟,拾些被褥厚衣來。”
“縣裡夜間酒蒙子多,哪能讓你一個小娘子獨自出去,我同你一道把東西取回來,再去客棧。”
餘晚桃應了一聲。
兩人趕着馬車去,快去快回。
東西拿過來後,餘天慶順道駕着馬車去客棧那頭了。
醫館裡隻剩下餘晚桃和李氏,她二人向來不對付,如今自然也沒甚溫情訴。
餘晚桃在床闆邊搭了個簡易的床,疲憊地捏了捏山根,輕聲道:“我先睡會,下半夜換我來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