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棠去拿了錢出來,遞給木匠:“勞煩師傅跑這一趟了。”
“哎!多謝書生和餘小娘子。”,木匠樂呵呵地把錢收了,又道:“這輪椅的工藝雖複雜,但做出來了卻對那些行動不便之人大有幫助,餘小娘子可否将這設計圖紙賣予我?”
餘晚桃停了下來,淺笑道:“既是造福于他人,那師傅盡管将圖紙拿去用便是。”
“這到底是餘小娘子的手藝,我平白拿了去用總不恰當,不若您出個價?”
“算不得我的手藝,拾人牙慧罷了。”,餘晚桃沉吟片刻,道:“若師傅真要給,那便作個三五兩便成了。”
木匠賣予她的這個輪椅子,加上定金共收了六百文,往後若接單,總是虧不到哪裡去的,畢竟這是長久的生意。
“如此,便多謝餘小娘子了。”,木匠言語真摯,起身對餘晚桃作了一揖,當即便給了五兩銀子。
待木匠欣然離去,崔玉棠拿了茶盞去洗,回房時見桌案上放着一盒子桃花酥,他撚了一個吃,斜開了一窗隙借些光,盤腿坐到榻上去看書。
“二郎怎麼不與我說話了?”,餘晚桃轉悠着輪椅進來,停到牆角邊去,站起來蹭到案榻對面,撐着下巴看他,撚了塊桃花酥吃。
崔玉棠轉了一個方向,把書對着窗,不搭理她。
“你聞聞我香不香?”,餘晚桃撐着上半身湊過去,笑吟吟地說:“我在陳府裡泡了撒滿花瓣的溫泉池,整個人被腌得入味,身上都是花香,似是幹芍藥,又像合歡?還是玫瑰來着。”
“玫瑰。”,崔玉棠淡淡觑她一眼:“自己買過幹玫瑰花瓣都不記得其味馥郁香濃。”
“誰說我不記得了,逗你呢。”,餘晚上掩着嘴咯咯直笑,她哼了一聲,坐回去翹起腿來:“還當有人真不與我說話了呢。”
“有人是誰?”,崔玉棠翻了一頁書:“總之不是我。”
“那可能是平安吧。”,餘晚桃瞥着他:“許是我出門不帶它,它生氣了,等下回再去,我就帶着平安一道去泡個花瓣浴,教它泡得香噴噴的,給它賠罪。”
崔玉棠啪地将書合上,一口氣給自己塞了兩桃花酥,瞪着對面。
餘晚桃逗完了書生,又開始給他捋毛:“當然了,要是二郎也想去,那也是可以的,畢竟二郎讀書辛苦,是不是?”
“你再來擾我,今日的課業就做不完了。”,崔玉棠看着她那嘚瑟勁,一下便冷靜下來了,并且坦然地将自己沒做完課業的鍋扣過去,慢悠悠倒了盞茶吃。
餘晚桃聞言,自顧爬回床上躺得舒舒服服,對他說:“一日事一日了,做不完課業今兒就别上榻。”
她打了個哈欠,放松了心神眯個盹。
崔玉棠搖搖頭,叩着圓環将窗隙關上,點亮了油燈,伏在書案邊靜靜默着墨趕工課業,房内一時隻剩下緩慢的翻頁聲和床榻那頭傳來的細微鼾聲。
兩日後餘晚桃将所有的絨花福娃都送了出去,收回一筆銀子,夜間記賬,仔細盤點了一下,把人工和材料的成本刨出去後,純利潤得四十六兩。
開春之後的花銷是不用愁了。
年廿九,兩人帶上采買的年貨和給陳老根的輪椅,回村過年。
廿九這日村裡過年的氛圍已十分熱烈,家家戶戶都開始大掃除,除穢淨身,沐浴燒香,隻待除夕一至,着上新衣,點燃鞭炮,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兩人回到家時,小細柳已經将家裡所有的家具都搬出來清洗了,一個人在院裡幹得熱火朝天的。
“二郎,你先把給舅舅的輪椅送過去吧,我跟細柳姐在家裡邊先收拾着,你回來時記得去扯一把香茅和柚子葉回來。”
“村東頭那棵柚子樹應該還能摘得着。”,小細柳揚聲提醒他。
大桑村裡有年前煮香茅和柚子葉水來沐浴淨身的習俗,每年這時候,村裡柚子樹得被薅秃一半,去晚了隻剩下些樹頂上的,得自個拿竹竿去打。
崔玉棠應了聲,抗起輪椅出了門。
餘晚桃給屋裡認認真真地灑掃了一遍,熏上幹艾草,邊邊角角的地方都撒些石灰上去,等熏得差不多了再将擦洗幹淨的箱籠木櫃桌椅等物甚搬進去重新擺好。
小細柳人勤快,自己在家裡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竈房那頭更是一點灰塵都沒有,梁架上吊着許多臘腸和臘肉,都是前些日子裡自家熏制的。
“汪汪汪——”,長大了些的平安穿着件花襖子,甩着尾巴跟前跟後地黏着人,稍不注意就踩了過去,着實惱得緊。
餘晚桃将它拎起來,放到肩膀上,誰知平安這狗崽子跟她頑計謀,到了高處就猛撲過去,咬住其中一塊臘肉,吊在上頭懸空着晃來晃去的都不舍得松口。
“哎!餘平安!”,餘晚桃忙伸手抱住狗崽子往後扯,“松嘴,我是缺你吃的了嗎?饞得你。”
小細柳拿着刀過來。
餘平安唰地松了嘴,扒到餘晚桃身上去,尾巴藏進肚子裡。
“這饞嘴的賴皮玩意,好好的一塊臘肉就糟蹋了。”,小細柳将被狗咬過的那塊割了下來,伸手擰了罪魁禍首一把。
餘平安轉着溜黑的狗眼,沖她吠了一聲。
“還敢頂嘴!”
“汪!”
餘晚桃拍了下它的屁股,“再敢兇細柳姐,晚上就沒你肉吃了,傻狗子。”
小細柳龇牙道:“個狗崽還想吃肉,看給它養得,短短一個月功夫就圓了一圈,這麼胖這以後哪裡還逮得着老鼠。”
村裡人養狗,最多喂兩碗豬糠,再由着它們自己找食吃,哪有頓頓吃肉的說法,好些人家都吃不上那些好肉呢,全教狗肚子糟蹋了。
餘晚桃虛虛笑了兩聲,将平安放下來讓它自己去玩。
要讓她由着平安去吃屎,那是不可能的,寵物狗的底線,就是不吃屎!
這廂将屋裡院裡全打掃幹淨,餘晚桃把買回來的剪紙和紅紙對聯拿出來,搬了凳子去院門外的橫梁貼紅紙。
小細柳在底下給她遞米糊糊。
“阿桃!”,崔玉棠從遠處喚了一聲。
餘晚桃回頭看去,見他一臉嚴肅,空着兩手回來,“怎麼了?”
“舅舅去了。”,崔玉棠聲音平靜。
嘩啦一聲,手上的紅紙和對聯全掉進了雪地裡,餘晚桃腦子裡嗡地響了一下,整個人有些搖搖欲墜。
“哎桃子——”,小細柳剛要伸手去扶,崔玉棠就先一步閃身過來把她抱下了凳子。
“怎……怎麼會這樣突然?”,餘晚桃回想着月初與舅舅辭别時,身體已然是好了許多的,況且有李氏照看着,怎麼都不會這樣突然就去了。
崔玉棠皺着眉,将地上的紅紙和對聯拾起來,交給小細柳:“細柳姐,我與阿桃得過去舅舅那邊,今晚許是回不來,家裡面勞你多辛苦些了。”
“我知道,你們安心過去吧,家裡有我呢。”
“阿桃,走吧。”,崔玉棠牽着她往陳家走,半響才道:“舅舅是自缢的,舅母那頭說是她早上随着牛車去縣裡采買年貨,回來時就看見他拿自己的褲腰帶,勒在了床架上,人就這麼去了。”
到陳家時,裡面已經站滿了人。
村裡人紛紛讓開位置,給兩人進去,餘村長語氣沉重道:“桃子,節哀。”
餘晚桃喉嚨發緊,進了堂屋便見陳老根躺在搬到正中間的床闆上,穿戴整齊,李氏弓着腰在幫他擦臉,刮胡茬。
餘晚桃突然不敢去看陳老根那張青灰色的臉,怔怔站在門口位置,手抓着崔玉棠的胳膊。
“桃子,去房裡把你舅舅那根煙杆子拿出來吧,他最是好這口,就讓他帶着走吧。”,李氏連頭都沒擡,認真地做着手上的動作。
餘晚桃的心,沉了下來。
她默聲去了房裡。
餘天慶将崔玉棠喊了出去,“村裡已經有人去通知陳文祖了,不過現在陳家裡沒個男人頂着,桃子在她舅舅膝下養過幾年,你是她相公,也算陳家半個兒子,有些事得你去操勞。”
崔玉棠拱了拱手:“我對村中喪儀了解不多,還請慶叔指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