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鐵蹄聲驚醒了尚在沉睡中的府邸。
府内紅燈籠覆白雪,丫鬟們穿着喜慶,手上拎着銅錢鈴串在梅花枝頭做裝飾,小厮們弓着腰哈氣掃雪。
往元老太太院裡去的回廊鋪了厚厚的絨毯,元家子孫陸陸續續聚到了一起給老太太拜年。
元郡松作為一家之主在最前面,捧着一盞溫熱的茶,跪在地上,雙手奉給母親,後面幾房子孫們跟着跪下。
元老太太眯着眼,笑容慈祥,伸手接過茶盞,可接過的瞬間,卻霎然一抖,那盞茶落地碎開,洇濕了地上昂貴的羊毛毯,茶水被迅速吸收,留下一灘褐色的污漬。
元郡松心頭重重一跳。
“聖旨到——!”
元修己豁然站起,看向外面如魚貫入的官兵,軟甲黑服,腰懸雕獅玉柄佩劍,赫然是負責抄家的錦衣衛三營。
元家人驚慌失措,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吓得失了神思,紛紛調轉過來,對着持劍圍進來的錦衣衛跪趴下來,肩膀瑟瑟發抖。
元修松看着跪倒一片的族人,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元家沒了。
不過兩年時光,元家竟步了崔家的後塵,這到底是為何?
元郡松跌跪在地,渾身再無一絲力氣。
“元大人,别來無恙。”
元郡松擡頭,死死盯着那手執明黃聖旨,頭戴四品官帽,對他言笑晏晏仿佛在尋常問候的官員。
他冷笑不已:“入朝不過八年便爬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費了不少功夫吧?連除夕都未過便千裡迢迢領了差事而來,想必十分辛苦。”
大理寺卿許韫華,對着昔日的座師,始終保持着溫和的态度,他眉眼似天生帶笑,“都是為聖上擔憂,談何辛苦。”
許韫華與人寒暄,聲音溫和得不像是帶着錦衣衛來抄家的,就連宣讀聖旨,都是如沐春風的語氣,俨然談笑之間,終結了元府百年名門的延誤。
元家摻和進了河道與科舉中雖罪重,可若是聖人心慈,顧及元老太太的诰命之身,元郡松至多降職或貶為庶人,可此事卻引起江南府寒門學子衆怒,加深了世家和寒門的矛盾。
聖人沒理由不拿元家開刀。
元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昔日珠光寶氣,今日皆為階下囚。
哭嚎聲響徹元府。
百姓們紛紛圍觀,此情此景,與兩年前查抄崔家時如出一轍,引得不少人津津樂道,這江南府的同知官位怕不是有邪,上一位倒一位。
偌大的元府裡,一箱接着一箱的财物被擡出來,奇珍異寶,金銀珠玉,元家積攢數代的身家之富貴,令人瞠目結舌。
許韫華對身邊的文鶴英說笑:“想不到江南府地竟如此富庶繁華,隻是一同知,便能積攢下這般财富。”
文鶴英坦然露出自己打補丁的官服:“許大人說笑了,文某還是很窮的,江南府地處偏遠,還需要朝廷多多幫扶。”
“我看不然。”,許韫華哼笑:“元家查抄的這些家産,怕是能抵半數國庫了,戶部的人可是天天都在哭窮。”
文鶴英負手而立:“哭窮又并非真窮,行了,後頭事情還多着呢,文某先回府衙了。”
許韫華略拱手:“文大人慢走。”
“不送。”
文鶴英揮揮手,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擰着眉頭道:“元家裡有一女婦劉雲,乃是提供元家犯案證據的關鍵人物,待案審時還望許兄多斟酌。”
許韫華以點頭為應。
目送文鶴英離開後,他朝後揮手,喚來一名錦衣衛詢問:“曲府那邊怎麼回事?”
“大人,那曲屠應該是提前得到消息,我們過去的時候人已經消失了,府裡隻有他爺爺曲山南在,需要先下獄審問嗎?”
許韫華啧道:“照例是得把人拿過來問一問,不過曲山南身份特殊,在大魏文人圈裡地位極高,且年事已高,明面上走個過場行了,然後暗中派人跟着。”
“是。”
許韫華擡頭望着元家恢宏的門頭,有些感慨。
他是江南府下轄縣人士,昔年家境貧寒,兩袖清風,舉村之力考到江南府學,得中舉人功名,隻因鹿鳴宴上拒絕了元郡松的招攬,那年便錯過了會試,直至三年後,得了當時還是同知的崔海保薦,才得以重走科舉路。
崔海于他,當如恩師。
隻是兩年前貪污案劃到了刑部,刑部辦得很急,崔家被查抄更是令人措手不及,他身在朝中卻幫不到崔家,今日細想,崔家的案子辦得詭異,就像是有人為了掩蓋一些真相,而着急抹去崔家的存在。
“被元家抹去功名的那位書生現在何處?”,許韫華問。
“今兒初一,應是在家中過年,可要傳喚?”
“算了,且等幾日吧,元家這邊還需要處理好,他們府上那些沒有簽賣身契的下人們,待問話結束後便放回去吧。”
許韫華肅聲吩咐身邊随行的錦衣衛,旋即大步邁下台階,翻身上馬往府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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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晚桃收到官府送回來的财物時,已是三日後了。
那日衙役上門搜查,幾乎将她們莊子搜刮一空。
餘晚桃本打算吃了這啞巴虧了,不成想京裡派下來的官還算清正,案子辦完,不僅收拾了中飽私囊的衙役,還将她們家被搶的銀子物什都送了回來。
“那位欽差大人倒是個好官。”,窈兒高興地摸着失而複得的銀子,對那位朝廷裡派來辦案的官誇得不行。
餘晚桃悉數對了一遍,把損失算了算,點頭道:“都能對上,應該是那位大人給補了一些。”